钟盈偷偷从荀安身后探头去看来人,见那处已被部曲与护卫们重重围了起来,瞧不见一片衣影。
与那人一同落下的还有他手里的一叠纸,不少随风落尽潭里,有几张飘至钟盈脚边。
钟盈低头捡了起来,扫了一眼。
“方才将你从正门扯走,你竟敢直接爬墙进来,擅闯公主府该当死罪!”茗礼冲进人群里,指着那被围住的人扯着嗓子道,“扔出去,直接从墙这头扔出去算了!”
见那人被骆丰和李沙迟一头二脚举了起来,那人惊慌失措,隐约瞧见了钟盈的目光,大喊道:“殿下,请殿下看看在下的拜谒诗,就看一眼,求求殿下!”
“等一下。”钟盈喊声制止,荀安闻声自动让开了路。
“殿下!”茗礼想拦住钟盈,钟盈抬了抬手,茗礼才退了回去。
那人被重新安置回地上,身上的灰青圆袍边角磨了许多,上头还有几块针脚粗糙的补丁,连蹼头都被这一番折腾闹得歪了形状,几缕头发耷拉下来,很是狼狈。
但见钟盈,那人磨着膝盖在钟盈面前跪下重重一磕,然后抬起头来。
“草民拜见殿下。”
这是一张少年的脸,眉目清秀,唇红齿白,若是好好擦了脸,甚至称得上是一张极为不错的皮囊。
他余光看了眼跟在钟盈身后的荀安,又四扫了一番骆丰他们的脸,神情期期艾艾,启唇道:“瞻颇擅诗文,且略懂音律,愿做殿下入幕之宾,求殿下成全。”
“入幕——之宾?”钟盈暗自咀嚼了一番这个词,怎么听都有些怪异。
她抬头看了眼茗礼,又看向骆丰诸人。
骆丰喉珠吞咽,瞥了眼李沙迟,别开了脸。
剩下的部曲与护卫们,皆自动后退几步,像是未曾听清这些话。
唯独茗礼叉着腰:“说得什么混账话?你这厮怕是得了失心疯了!”
“殿下既能收乐人入府,我定不会比乐人差,且仰慕殿下许久,还望殿下垂怜。”
钟盈这回是彻底听懂了。
这人是争着上门来给她当男宠求一步登天的。
她这长公主身份,虽有着一层修道的帘子掩着,许在那些邑京城百姓眼中,那些与她有过交往而高官直上的,怕都凭借着裙带关系。
她微蹲了蹲身子,视线在那人脸上仔细看了一番,那人被钟盈的目光随着,眸目含水,也与她对上。
“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草民名姚瞻,家中行十一。”
“长得倒是不错。”钟盈歪头看了一番,评价道。
少年面上浮过惊喜,摩挲着往前蹭了几步,意图让钟盈看得更仔细些。
“茗礼,给他擦把脸,让他从正门出去吧。”
钟盈站起身,音色冷淡道。
“殿下?”那人不明白,“殿下是嫌某不够好看么?”
钟盈低头看着他,皱了皱眉没说话。
“十一郎不服,那殿下是喜欢他的样子?”姚瞻指着荀安喊道,“他不过是个低贱乐人,论皮相,某究竟何处比他差了?”
“茗礼,送他出去。”钟盈有些恼了。
“殿下!此乐人在邑京城里,不知卧过多少郎君们的床榻,其名声之脏连猪狗都弃。我有哪里不如他!殿下!我究竟哪里不如他!”那人还在嘶吼着。
钟盈随着那话语声,脸色逐而铁青,拉过荀安朝前急急走去。
荀安不能时时刻刻都被人指着他乐人的身份,这对这少年恢复心理健康很不利。
她走得很快,快到身后的人几乎要跟不上,但少年并未有所反抗,只是由着她拉着向前。
待她意识到已远离那池畔许久,她才恍然记起荀安身体才好,不可激烈运动,她止了步,回过头。
这一眼,恰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的脸因方才剧烈行走泛起红晕,喘息声重了许多。
但他始终并未制止她,反而那桃花春潭里清清楚楚映着她的影子。
他好像并未因那流言有所波动,钟盈有些失神。
她意识到自己还扯着他的衣衫,手腕一松,重新拢回道袍内。
“哪里不舒服么?”钟盈尴尬问道。
荀安摇了摇头,眉尾的一点红痣艳魅,精致如青绿山水的五官镀了层夕阳秾艳。
钟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道那人方才的话是不是伤到了这小反派的心。
“他的话不要放在心上。”默了半天,钟盈还是只挤出这样一句话。
“殿下说的,是谁的话?”荀安眯了眯眼睛,侧头不解。
“你没有放在心上就好。”钟盈松了口气,抬目见荀安身上这件旧衣衫虽被洗净了血色,但还是有些磨损,“衣服旧了,换一件新的吧。”
“殿下决定就好。”
荀安没有拒绝,他声音平静得与往常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