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重新把目光看向她。
这回他倒是歪了歪头,她虽看不清他的神情,去能看到似乎这张脸上挑了眉。
“我从哪里来?”那人冷笑一声。
“大概,是从地狱里来。”声音也多了几分力气,“小鬼,你不怕我?”
“我,我不……我不怕,”她道,“这世上哪有鬼。”
“呵呵,咳咳咳咳……”那人笑了一声,然后咳嗽起来。
一边咳嗽一边道:“鬼?咳咳……这鬼哪有人可怕。”
随后他抬了抬头,示意了一下她身侧躺着的男子。
“你知道他们白日喝的汤是什么吗?”
她往后缩了一下。
心先是跳了一步。
“你,你说什么……”
“你阿耶白日里才把你妹妹和别人换了吃,再过几天,该卖你咯。”
声音带着粗气,好像毫不在意。
“你胡说!”她的声音激烈起来,“我阿耶才不会做这样的事!”
“呵呵,不会?”那人冷笑一声,“你看他会不会,人想活下去,怎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
“你明日,咳咳……你明日去你隔壁那户人家看看,看看他们这几日煮的是不是也是肉汤,”那人语气突然恶毒起来,“说不定,你还来得在那些破碗里发现你妹妹的尸骨。”
“你胡说,你在胡说,我阿耶才不会,才不会这么做!”她声音哽咽起来,“阿耶说,妹妹是走丢了,是走丢了才……”
“丢了?”那人冷笑道,“这话你也信?”
“你阿耶说什么你都信吗?”那人的声音陡然更冷,“你可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人。”
“不是,才不是,根本不是这样的……”
“小鬼,你爱信不信,既然已经开了头,再过几天该换你了。”
“你闭嘴,你就是个瘟神,脏狗,狗养的东西!”她的稚嫩声音将所有市井上听闻的话皆谩骂出口。
那人听着她的骂声,初初只是不说话,再后来,却突然站了起来。
笑得越来越大声,好像要冲破这破茅屋的屋顶,蔓至风雪里。
她哭得愈发大声。
逐渐吵醒了睡了的人。
“狗娘养的,大半夜你鬼笑个屁!”男人先开口骂道。
“哈哈哈,我笑什么?”他笑得几乎有了哭腔,“我在笑你们啊,哈哈哈哈……笑你们为了活着,连……哈哈哈哈……连……连人都吃。”
声音千转百回,阴阳怪气。
“卖老婆换小米的,卖儿子换胡饼的,扔了父母自己跑路的,喏……换孩子吃人肉汤的……哈哈哈哈……父不父,子不子……有趣,有趣极了!”
他一个一个指过去,蓬头垢面的面容下,已呈疯癫状。
这些人随着他的笑声,脸色一点一点铁青,多日饥饿的愤怒与人性的耻辱,都被这笑声彻底点燃,纷纷将怒气发泄在那人身上,或是拳,或是脚。
就像是对老天的不公都在这个人身上发泄。
她这具身体缩在墙角里,被泪模糊的视线逐渐看不清了。
有人在谩骂,有人在尖叫……唯独那笑声一直不止,与越来越大的雪花卷携在茅草屋内,向着整个灰幕色苍穹冲去。
这具身体的情绪承受力已到了极限。
钟盈的意识开始被推离,视野开始旋转,在压抑的痛苦里,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床榻上还有层层的纱幔,外头有侍女说话的声音。
日光有大半落在她的软塌上,还很是明亮。
方才彻骨的肿胀的情绪淡去,钟盈重新呼吸起了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