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后缩几步,眼眶开始泛红。
钟盈觉得心如钝刀击打,不能呼吸。
“阿姐,你可知道,知道他如今,是个罪人,”钟谦皱着眉,如若花光所有力气,“皇家婚姻,若犯齐律,其人也不过是暂时多留三个月性命,就为这短短一年,阿姐就不愿做我大齐的长公主了么?”
于齐律中,若是皇家结亲之人犯了死罪,比之常人多留三月性命。
三月后,皇族之人剔除皇家族谱,结亲之人则继续持原判。
钟谦的眼眶红得发疼,脚步在前,身子却往后缩着。
身体的语言,在说明他的抗拒。
“我知道。”钟盈知晓钟谦此刻的失望和痛心。
但她能多留荀安些时间的便只有这个法子了,只要人活着,事情便有转圜余地。
“所以阿姐,你为了这个人,不愿再做我的阿姐了吗?”钟谦逼近几步,又问,“当年你我在冷宫中相依为命的日子阿姐全都忘了吗?就要这般舍弃,你我的这么多年的血肉亲情?”
他的声音几乎是质问。
“阿姐说过的,永远都会陪着我,阿姐说,想亲眼看我创造一个大齐盛世,这些如今都不做数了吗?”
钟谦往后缩了几步,带着绝望距离钟盈越来越远。
钟盈往前行了一步,她此刻不愿再对上钟谦的眼睛,
可她又逼着自己必须对上。
“此生,元盈只求圣人这一次。”钟盈哽咽着声道。
整个朝堂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帝王的声音复起:“朕只最后问你一次,你心意已决了么?”
他的声音冷漠而无有温度。
“是。”钟盈心顿了顿,狠下心低头又重重一磕。
钟谦仓皇地冷笑一声,他后退一步,视线看向四处大堂上的高樑木,也不知在寻些什么。
“既然你不要我了,”钟谦抬了抬手,“那我,也不要你这个阿姐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冷若坚冰。
“朕,准了这道奏!”
钟谦衣袖一挥,独自朝下走去。
钟盈含着泪抬头,却只来得及见她这弟弟离去的背影。
巨大的愧疚包裹了她。
她既对不住原身,也对不住钟谦。
但她无路可选。
“圣人,圣人!”后面的朝臣还在大声喊着。
杨继立于堂上,先瞥了眼钟盈,复看向朝臣。
“诸公且给圣人些时间吧,此事实在是……”杨继叹了口气,“此事实在是,哎。”
朝臣们摇了摇头,方才咄咄逼人的几人视线求助般看向临王。
临王不为所动,缓缓转过身,那些朝臣便也没再多话,也跟着出了殿门。
方一旁的荀安低着头,被护卫们早早就压了下去。
朝堂上如何暗波涌动,他都不发一言,不着一句,连表情都无。
唯独卢昉低头看了眼俯身的钟盈,她起身时踉跄了一下,他走近想要搀扶。
见杨继已扶起钟盈。
他叹了口气,也折身回去,心下却又想着,既然多了三月,大理寺定要拼尽全力探明真相。
“杨公。”钟盈张口想要说什么。
杨继摇了摇头。
“圣人此刻想来必然不愿见到殿下,请殿下给圣人一些时间。”
“我知道了。”钟盈叹了口气。
此事她来不及与钟谦商量,如今这番,她能理解钟谦为何而怒。
待他愿意听她话了,她再好好与他解释。
“但还是请杨公告知五郎,今日事出紧急,我别无他法。若是有一天,五郎遇到生死之事,我也会倾尽性命救他。”
钟盈将圣旨护在胸口,认真道。
杨继听毕,视线落在钟盈身上须臾,神情先有怔色,然后似有满意。
退后叉手一礼:“殿下。”
绯红色袍衫的青年郑重一拜。
“有殿下此言,圣人他应当会谅解的。”
钟盈点了点头。
可人心一事,如今扎了一个口子,那口子便会逐而增大,最后便成再也不可堵挡的伤口,再如何努力,大抵都回不成原貌。
钟盈知晓这个道理,可她又无可奈何。
生死之间,无论是谁,她都选择先让人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