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日河西的城内也是满城烟花,他们回头看去,偌大的城池亮了暗暗了亮。
有序的时断时续里,那个遥远的边境城市,转而便成了大齐最繁华的邑京城。
方正如棋,繁华熙攘。
堂下有所人皆退了去,唯独坐在对面的贞娘静静看着他。
很是可怜的表情。
“杨姐姐莫要这般看我,今日大喜的日子,讨几句姐姐的好话就这般难?”
他有些醉了,说话便也开始含糊。
与那些烟花一同,眼睛里所有一切似乎都开始重影。
多年前的心底久违的柔软如今准确无误传至今日,他已经许久没有回忆那些事了,但如今想来,也许年少时的话语一语成谶,他今日真正娶了天女。
只是他用的,是拆卸了她飞天的羽衣,将她锁在笼子里的方式,强行留住了她。
可那有什么关系,他想留住什么人,便留住什么人,满足了他的心念就好。
天际的烟花还在起起落落,明明暗暗里,他突然听到有人冲进来张大了嘴,与他一字一句说些什么话。
他蹙了蹙眉,那声音溶解在烟花升腾里,他没有听明白。
又涌进来了许多人,他们都在不停重复一句话。
本还空荡的堂内站满了人,围着他神色焦急的言语。
隐隐间,他在空气里似乎还闻到了一股焦味哈,
在然后,他的耳朵在嗡嗡声里忽而变清楚了。
走水了。
他们在说,走水了。
那种满桐木的院子里,火光冲天,浓浓烟雾照得天红亮,像是吐出的血腥气。
荀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进这院子里的,来往的婢女部曲们皆拿着水桶不断扑着烧得灼烈的火。
他迫不及待想冲进去,才踏一步,前头的房梁已轰然落了下来,阻断了所有可进去的路。
他被逼退了一步。
四周人影重重,每个人都在和他大声说话,还有充斥着止不住的人语声,可他仿佛一个词都听不明白。
隔着那火焰烧灼的窗,他只能依稀看到,钟盈提着一根细长的杆子,在四处点着火,火腥不断落在她身侧,巨大的青绿色婚服拖在身后,被火焰舔舐成了艳红色。
那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一种颜色,是某种壮丽的飞蛾扑火的毁灭感。
可这种绝望的毁灭里,他受到了某种召唤,好像他身体的一部分也在跟着一起被毁灭。
然后,在那团颜色扭曲的空气间隙中,她大抵注意到了他。
然后缓缓转过头来。
眉眼细长,妆容娴雅,神情贞静。
如同不是置于火焰中,而是遥不可及的祭坛上。
她曾经看向过他无数次,暮色间,细雨时,晨曦里,她永远都是怀着温柔和希冀。
让他以为她会永远这般看着他。
可视线微晃里,时光错乱,她如今只是冷静地看着他,好像在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只在他脸上停留微微一眼,她便背过身去。
有什么东西如梗在喉,不知是不是他嗓子因吸入太多烟雾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钟盈。”他试图冲破堵在嗓子里的那层层阻塞,干涩响了一声。
很快消融在众人的呼喊声中。
屋里的房梁又轰然倒下一根,彻底阻隔了他的视线,与此同时,那青绿色的婚服彻底不见痕迹。
本紧绷着的一条线,在他的头脑里忽然轰然倒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又一点崩裂,那些层层围固的墙壁,与这火焰一同烧灼,向着灰烬灼热。
他无端觉得,方才那一眼,自此后,她此生永远都不会再看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