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里,少年人肩上积了雪,垂着头跪在断壁前,一动不动。
就像是某种虔诚的信徒,在破庙前顶礼膜拜。
不知过了多久,有乌鸦落在倒塌的桐木上哭啼了一声,他才微弱动了动。
然后一人低语起来。
“她素来最喜干净,怎能躺在这脏兮兮的雪地里,我得快些,我要快些……”
得了指令,他的手指速度不断加快,扑在荒凉满目里,用尽全力挖着土。
眉尾泛着嫣红,那颗红痣像是将要从五官里破裂,生出血色痕迹来。
“六郎,”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懂么,要你们去备汤婆子……”
“六郎!”身后人喊得愈大声了些,“这般火势下,如何还能寻得到人?”
他的手停了下来。
来人将他一把扯了起来,身体任人摆布。
“你还不明白吗?她不愿意,她自始至终都不愿意,她宁死也不愿意嫁你!既知今日,你当初又在做什么!”杨娘子拽着他的手,在不断变大的雪色里,声嘶力竭朝他吼道。
那声吼叫,将他的动作一瞬定在那处,秾丽带着血的花被风雪掩盖了痕迹,虚弱得佝偻起来。
他如同木偶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杨姐姐,她说,她要教我的。”他心底呼啸的风声更大了,眼眶发酸,好像渗着什么东西,他并不是很熟悉这种感觉,最后,便只是缥缈道了一声,“很多事情,我还没明白……”
“恩怨有尽,执念苦恨,她拼尽全力要带你从泥沼里窥见明月。”
“那你呢!你呢!这么多年,你学了什么,你到底学了什么!”贞娘看着这个秀美少年脸上的怔色,她并不打算留任何的温情,她的眼泪不停,“你要如何才能放过她。”
“我……”
他喉咙发疼,眼睛也有些发疼。
“我·····”
他的第二声,扯了扯嘴角,也没发出声。
“我·····”
那声音仍旧止在那处,半晌,字音后的词还没吐露出来。
心底的呼啸愈响,卷席着他几乎吞没。
啪嗒——
有东西落在堆积起的雪地里。
他身体跟着颤了颤,怔怔抬手抚了抚脸。
这是——眼泪。
他轻轻放至唇边,酸涩苦痛。
心底呼啸着止不住的风,如同身体被一点点蚀空,原来流泪是这样的感觉。
他垂着头,唇角想要努力勾起来,可好像那又不受他控制了一般,他脸上又出现了诡异似笑非哭的神情。
“你自始至终,都陷在往事的执念里,今日局面,难道不是因你自己一手造成?”对面女子声音像是在冰面上冷冷摩挲,寻着所有缝隙往心口扎,“她把心满心满意捧给你的时候,你却弃之蔽履,满心嫌弃,”
“事到如今,她纵火自焚,都是你一人逼的。”
风雪呜咽,庭燎尽灭。
“杨姐姐,”他抬头,桃花眼里褪去了颜色,神色茫然的像是初生婴孩,“我想,我爱她。”
漫天的大雪会将所有颜色掩盖,无论是烟雾江南的风月,还是旭日初升的晨光。
他视线缓缓向那些断壁残垣看去,那里呈着诡异扭曲的建筑,高高低低上下排序着。
唇角的那点笑,在这一刻恢复了控制,终于能浮起来了。
终此一生,在邑京城的大雪纷飞里。
他好像学会了认识了,爱之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