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盛六年的冬,比往年来的都要早。
邑京的百姓们都期待着第一场雪,这雪若来的正当时候,便就是瑞雪丰年。
在所有的期盼里,邑京城门处,有一骑从遥遥东海一路行官道无阻,拿着一页急信疾驰向大明宫,一路惊翻了不少百姓。
未有多久,邑京城至昏时,大宁坊太清宫先起了第一声钟声,再接着新昌坊崇真观,延福坊玉芝观……整个邑京城一百零八坊各寺各观接二连三起了钟声,一时整个邑京鸣声不绝。
行走街巷的百姓们皆停了脚步,略疑惑朝着大明宫的方向张望。
暗夜中,有一盏宫灯急匆匆从大明宫出来,朝着郊外的元盈观方向急奔而去。
那盏宫灯快至元盈观的时候,恰逢观里正在摆庭燎。
十九和骆丰在旁指挥着,连同荀安也难得出了门,披着大氅站在廊下看他们搭木头。
“殿下以前在的时候,我和李九搭庭燎,次次我都比他搭的好。”骆丰在旁与十九正色道,“十九,这事,你还是要听我的才对。”
“骆将军,您莫要欺负我年幼,当年我可也是在元盈观里看着的,我瞧着还是李将军搭的好多了。”十九不以为意。
至第一声钟声起,将卧在观上一片鸦雀惊起,一时树叶与枝干四散,簌簌响了许久。
骆丰与十九同时停下动作。
荀安抬起头,他的视线落到空处,身子凭借一旁的廊柱勉强撑着。
无端的,他感到很是不安。
他素来睡得浅,昨日却难得深眠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四周都是茫茫白雾,一只木船被围在雾中进退两难,船上有无数人奔来跑去,大声呐喊,但他似乎听不清他们说话。
唯独他站在甲板上,视线看去,船头站着一个一身玉色裙衫的女子,她背对着他,身旁有雾气缥缈,他觉得很事眼熟。
雾气从二人之间穿过,她衣衫似要与雾气融与一处。
“殿下。”他试探出声,“殿下莫要再往前了,危险。”
他的声音才落,她却忽然踏上了一步,站在船栏上,摇摇欲坠。
“殿下!”他疾步想要往前拉住她,身体却如何都动弹不得。
衣裙一起,在重重雾影中,她纵身一跃。
“殿下!”他被噩梦惊醒,起身看着外头茫茫月色喘息了许久,直至东方见白。
此刻,这不安由钟声被放得更大。
“这都第三十四声了,若是再敲下去,这是要……要行国丧么?”十九望着天喃喃。
“莫要胡言乱语,圣人身子好着呢,”骆丰瞪了十九一眼,“想来,许是哪位皇亲或是重臣吧。”
骆丰也有些不明白。
四面八方的钟声如同潮水般不停,院子里的庭燎如何都不能点燃。
荀安从廊下朝着观门走去。
至门口时,他停了下来,仰头看了一眼。
满山寂静,无有月色。
远处,一盏宫灯正从山脚往观里逼近,待那灯停了下来,提灯的人叉手对着荀安道:“驸马。”
那是内侍的衣衫,他跑得很急,行礼时还喘着气。
只是说话声满腔哽咽。
“何事?”
“驸马,”内侍顿了顿,抬头看了眼荀安的脸色。
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宫灯被掷在一旁,内侍伏地行了大丧之礼。
“殿下她,殁了。”
荀安微侧了侧头,他有些听不清楚这句话。
纤长的睫毛微颤了颤。
“你说什么?”
他有些困惑。
“元盈长公主,殁了。”
内侍又低头,重重一叩。
漫天大雪落了下来,落至少年的肩头,他的睫毛上沾了雪,颤抖的时候增了重力。
表情还是方才的模样,像不过听了一个寻常不过的消息。
“驸马……”内侍不敢抬头,他在等石阶上的人的反应。
“她,她是怎么没的?”他声音仍旧很平静,如问寻常事般。
“殿下乘船出海,于海上旧症复发,药石罔顾,所以……所以去了。”内侍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