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安垂下眸,暗暗握紧了拳。
“荀六,荀六,你想什么呢?”花园子见荀安不语,抬头问,“难不成,你想当驸马?”
荀安拿起一旁的短铲,落进土里。
泥腥上翻,他比平日里要更用力些。
“你这怪性子,平日里也不见你多说一句,问你也不答,真是个怪人。”
荀安翻土的动作愈来愈快,至后来,直接将短铲刀一扔,起身朝廊下走去。
“荀六?”后面花园子喊了一声,“做什么去?”
他置若罔闻沿着廊下,至照壁前停了下来。
“卢公,殿下既应了,想来此事便是不会再改了。”荀安往树影后一藏。
茗礼在前,卢昉在后。
“茗礼姑娘放心,我定不会辜负殿下。”卢昉回得温声。
“那卢公便回去赶紧准备吧,日子虽紧了些,但要准备的却有许多。”茗礼语重心长。
荀安暗暗闭上了眼睛,他想要抬步往外走一步,只见到绯红官服从廊下缓过,最后还是把脚缩了回来。
卢昉进士出身,相貌端正,为官又清正廉洁,那一身红色官服耀目,若衬玉色,应该是最好的相配。
他垂下眸。
他又算什么呢?他如今只是一个服刑的罪人,也许一生都不得宽恕。
他怎么会奢望,又如何敢奢望。
那样的明月,远远看了一眼就好了。
他转过身,朝原路走去。
那日后,卢昉来元盈观的次数愈发频繁。
荀安只是远远躲在角落里看着,每次都是茗礼迎了进来,再由茗礼迎了出去。
他种下的桐木开了第一季的花,花朵愈盛烈,便将枝干压垂了下来,然后最早开的尽数落下去。
白色的花朵于枝头是盛雪,而落水里便成了玉盏。
藕池还没生出莲叶,只有落了的桐花许多漂浮在水上。
今日是满月,荀安坐在池旁,那片池安静得像是一面镜子,缺了一角的月亮倒映在水里,触手可及。
他今日喝了些酒,但他素来缺痛感,至于有没有醉意,其实他自己也分不清。
月亮近在咫尺,他盯了一会,然后脚先踏进了水中,衣衫便浮了起来。
月亮在前方,他又往池水中迈了一步。
“荀安。”那月亮好像与他说话了,他歪了歪头。
“你在水里做什么?”不是月亮说话,似乎是身后有人与他说话。
他转过身。
月色余晖下,女子只落着一个松松的发髻,周身宝钿细钗,脸侧碎发垂了下来,身上罩了件宽大的玉色的外衫拢住了手指,如若月下仙子。
“天,天女。”他迷离了眼睛,喃喃开口。
“你说什么?”天女蹙眉,“你喝酒了?”
她低头看了眼在一旁的酒壶。
冷风过水面,起了涟漪,他才恍而回神。
“殿,殿下。”他想要起身,却又想到自己如今只着薄衫入水,定然浑身湿透,有失礼数。
便只能继续躲在水中,叉手行礼。
“殿下,这么晚了也未歇下么?”他问。
“还不想睡。”钟盈顺着他方才坐过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看着玉衫落在冰凉石头上,不敢走近。
“荀安,今日是我的生辰。”她低下头,忽然看他。
她的眼睛映衬着月亮,折射着清辉柔光。
“我,我知道。”荀安低下头。
他自然知晓,今日他看到观里多了许多贺礼,卢昉也亲自登门,他怎会不记得。
“你知道?”钟盈倒是歪了歪头,“你既知晓,我的礼物呢?”
“你没有准备?”
荀安抬头,他不敢多说。
他其实想了许久,自一月前,他便想要亲手做上一盏无骨灯,可即使做废了无数盏,却无一盏令他满意。
他身上皆是灰尘,即使赠她也是拿不出手的肮脏之物罢了。
既要远远陪着,这个距离,便是最好的。
“我的东西,脏。”他垂下头。
“我竟没想到,这次连作废的无骨灯都没了。”她叹了口气。
“殿下。”荀安不可置信抬头。
“你不是说我要什么,都会给我吗?”钟盈把手靠在膝盖上,托着腮问。
“殿下……要什么?”他往水里缩了缩,轻轻问。
“你会游水么?”
“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