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间的七月又被称之为入伏,乃是一年当中最为热暑之季。
火烧似的太阳灼烤着大地,入眼皆是一片恍惚世间的滚烫热浪,令人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颤着翅膀的蛣蟟纷趴于树干枝桠,不时鼓足气息发出一声更比一声长的燥人蝉鸣。
令这本就热得人心慌气喘的午后,又无端多了些许说不出的烦闷滋味儿来。
“忒!”
一粒石子猛地朝着外头树上砸去,虽失了准头,但却仍旧惊跑了那吵闹不休的倒霉玩意儿。
赵钱撩起搭在脖间上被汗浸透了的灰色脏布巾,胡乱地抹擦了把脸,冲着门外啐了口黄痰,骂一声腌臜玩意儿,就转身回了屋。
不大的屋里头三三两两坐着交谈饮酒的人,热风从窗间闯进,搅得满店不能安生。
有人扯了两把领口站起冲他一招呼,道是掌柜的来冰个酒,赵钱便在一瞬敛了烦躁,那张满是褶皱的脸笑得跟朵花似得,点头哈腰地嚷着就来就来。
相较于好过的春秋日,暑冬的生意明显更好做的很,尤其这来往无遮的道上,又只有他这一家小栈足以歇脚。
虽这天忙起来使人燥热得厉害,往往湿了一声又一身褂子,但赵钱只要一想再开上个几月存够了钱,便可在冬日前讨一房婆娘回来暖被窝,他浑身上下便有使不完的劲儿。
从后头冰窖中又取来些碎冰装盆,隔着白瓷壶凉了几樽酒,便拎着一壶给人送了去。瞧着四下无人再度招呼,赵钱便回去柜后摸来算盘,凭着不久前同城中账房学过的几手,也装模作样地算起账来。
这账才刚算到一半,耳边突然就传来响亮的马蹄声,这声音不急不缓,还带着几分车轱辘的嘎吱声,似是已然要行到店门口了。
赵钱精神一震。
开客栈这么些年,他对于来往形形色色的客人已然十分了解,听着这道声音,便知来的一定是什么达官显贵,说不准那车上还载着什么美娇娘呢。
这定然是个富贵客人,若是能大方些,说不准他今一日的盈利,便足以能抵得上账面的大半月流水了,于是便急急迎出了门。
却也真赶巧,赵钱前脚出了门,那马车便不偏不倚的正好停在他眼下,他眼前蓦然一亮。
那是一架十分上好的马车,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车厢上描着金色花纹,从半敞的窗间隐约透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雅清香。
如微凉的秋风打着旋儿地拂去心中盛夏的暑意,令人心神俱松,心旷神怡。
他下意识前倾就要抬眼往里头看去。
“里头可还有位?”
闻了人声才堪堪停下动作回神的赵钱猛地一个激灵,人精似得他自然听出了这低哑嗓音中暗藏的不悦,瞬时一身冷汗如盛夏暴雨,说下就下了下来。
他怎么就盯着人家这坐了女眷的车厢失了神呢。
“有有有有有,您……”赵钱讪笑着转脸,但声音却突地一滞,而后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
赶车的是个身着玄色衣袍的俊秀青年,锋利的剑眉下是一双阴鸷冰冷的眼,高挺的鼻梁好似陡峭峰棱,其下是几分因为不悦而紧抿起的唇。
只一眼,赵钱便心生畏惧,颤颤巍巍地低下头,心里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这才结结巴巴的将一句话说完:“……几……几位啊?”
青年看他的眼神中冰冷一片,如同在注视着一个死人。
赵钱双腿忍不住抖得跟个筛子似得,就在他险些要哭出来时,却见青年神情柔和片刻,似方才一瞬不过是他的错觉。
青年避开他几步走上前,在他身后轻轻唤了句。
“师尊。”
赵钱没敢回头,但只觉一股十分清雅的香味从身后传来,接着响在他耳中的便是如潺潺溪水一般,令人心神一颤地柔和嗓音:“有劳店家,两位。”
这马车中坐的竟然不是女眷。
闻此,他这才敢抬手抹了头上冷汗,点头哈腰地连脸都不敢抬起半分:“您,您二位里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