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刚才跟自己说了一句:娘亲,我听你的,不听我爹的。
两里。
背后就是那幽州贫瘠山河了,长剑已经透体八尺!它要在那气势衰和竭之间,做出最具威势的挣扎。
徐凤年双掌转换成双拳,手心血肉模糊,可见白骨,他紧紧握住那柄身前仅留三尺锋芒的长剑,向外拔去!
一里。
徐凤年后退的脚步踉跄,但是双手紧紧贴住胸口,死死攥住那柄丈剑的尾部,不愿松手!
半里。
徐凤年一手继续握住剑尾,一手绕到背后,握住贯穿胸膛的剑锋。
北莽百万大军压境,但我凉州虎头城依旧还在,幽州霞光城依旧在,只要城内还有一人未死,城就在。
徐凤年闭上眼睛。
北凉死战不愿退,是因为我们不可退!
徐凤年不是双手折断长剑,而是硬生生拔断了那把一丈剑!
当那一声长剑崩裂声响过后,好像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
最终徐凤年低头弯腰站在剑阵之东,距离那座肃穆剑阵不过几尺距离,而他两只手分别握着一截断剑。
这万里一剑,可过离阳四道十九州,却不曾入北凉一步。长剑被拔断之后,百万丝剑气果真四处流散,都被剑阵一一挡在幽州门外。
今年夏天,烈日当空的太安城下了好大一场雨。
剑雨。
当白衣僧人化虹来到边境云海,看到那个盘膝坐剑、面朝东方的猩红身影时,骤然而停,行云流水一般,他静立天空中,就像一幅山水画。
白衣僧人望着远方剑阵破空而造成的风云激荡,道:“这仅剩的十二万把意气飞剑,注定半数都到不了太安城。北凉尚且有贫僧替你挡下天上仙人的趁火打劫,太安城更是如此,多此一举,还不如省下你那点意气,用来固本培元。”
徐凤年手中还握着那锐气尽失但锋芒犹在的两截断剑,轻声道:“一下子没忍住。”
“还是年轻啊。”白衣僧人摇了摇头笑道,“将心比心,若你是家天下的离阳皇帝,眼睁睁看着江湖人和读书人携带各自气数涌入北凉,你能忍?太安城的初衷,不过是要以这一剑削去你的气数,只是谢观应添了把柴火,才变成不死不休的局面。按照京城齐阳龙、桓温、殷茂春这些中枢重臣的想法,就算要你死,那也应该等到北莽大军跟北凉铁骑打成两败俱伤,你死太早了,不利于从张巨鹿手上就谋划完毕的离阳既定大局。”
徐凤年抬起手肘胡乱擦了擦脸庞血迹:“谢观应是打定主意要这天下大乱了,不只想要从广陵道战场捞取名声,似乎还想让陈芝豹接替我成为这西北藩王。也对,只要我暴毙,北凉三条战线都会随之动荡,距离北凉最近的淮南道节度使蔡楠,别说拿着圣旨接任北凉边军兵符,恐怕燕文鸾都不会让他顺利进入幽州,而在北凉口碑一向不错的蜀王陈芝豹无疑是最佳人选。离阳朝廷就算内心百般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答应,毕竟有陈芝豹坐镇西北大权独揽,总好过北凉一盘散沙各自作战,最终被北莽踏破边关,过早染指中原。当然,如此一来,陈芝豹坐拥北凉铁骑之外,又有西蜀、南诏作为战略纵深,等于完成了我师父李义山当初设想的最好形势。对离阳赵室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但也实在没法子,没这口毒酒来解渴降火,死得更快。”
白衣僧人摸了摸光头,无奈道:“听着就让人头疼,你们这些庙堂人啊,也不嫌累得慌。”
徐凤年对此一笑置之,转头咧嘴问道:“禅师接到东西和南北了?”
白衣僧人嗯了一声,然后就没有下文。
徐凤年等了半天,也没能等到半点动静。
终于,白衣僧人转头看着这个坐剑悬空的年轻人,缓缓道:“你屁股底下那柄剑都打战了,还要装高手装到什么时候?真把自己当作餐霞饮露喝天风的神仙了?”
徐凤年神情尴尬至极。白衣僧人抬起袖子轻轻拂动,徐凤年连人带剑一起掉头,往武当山那边掠去,白衣僧人在旁边御风而行,淡然道:“贫僧只把你送回逃暑镇帮东西还钱,别得寸进尺要贫僧帮你吓唬那祁嘉节和柴青山。”
哪怕没有罡气护体,仍是清风习习,拂面而不觉半点寒意,饶是徐凤年也心中惊叹不已,这可是自成八方一丈小千世界的佛门神通啊,这一丈范围的金刚不败,当今天下谁能打破?是邓太阿的剑,还是转入霸道的儒圣曹长卿?徐凤年仔细思量一番,竟然发现好像都机会不大。
大概是猜到徐凤年的心思,白衣僧人笑了笑,略带自嘲道:“贫僧也就这点挨打的能耐还算拿得出手,不比你徐凤年,连那一剑也给完完全全接下,换成贫僧,虽说那一剑伤不了贫僧分毫,可贫僧也绝对挡不住它闯入北凉。怎么,想偷学这份佛家本领?劝你还是放下这个念头,除非你哪天不当北凉王,剃成了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