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在外头听着,泪水直从眼眶内砸出来,几乎唏嘘出声。
却只听柳眉的声音又传出来:“你既不甘心,就不该总想着死。你既认定自己是个清白的,就该清白给世人看。晴雯姐姐,我一向觉得你是个有傲性儿的,没想到你只是假的傲气罢了。”
“再说,宝二爷那性子,你几时见他有真的有担当过?事情临头,不过是一个‘躲’字而已。你听他成日里开口批评经济文章,闭口就说人家是‘禄蠹’,其实‘君臣父子’他看得最重。只因为一个‘孝’字,他今日在太太面前,就什么话都不敢说。你一早将痴心傻意都搁在他身上?呵呵……”
柳眉浑不知宝玉正在外头偷听,她自己有力地总结道:“真是白瞎了眼。”
一句话出口,惊世骇俗,将里头卧着的晴雯,与外头偷听的宝玉,全给震住了。
隔了半天,宝玉在外就抽抽搭搭地低声哭了起来。
柳眉听见,掀了帘子,冷着一张脸出来看,见宝玉哭成那样,知道自己话说重了,终是无言,叹了一口气,就撂了帘子回转。
宝玉知她不想让自己再见到晴雯,但他素知柳眉是个可靠的,有她在此照看晴雯,自己也终于能放心一二。
柳眉在晴雯那里,等到外头寂静无声,知道宝玉已走,便又过来安慰晴雯几句,喂服了汤药,又给她灌了一小罐子米汤,让她吃些流食稍许得些营养。之后柳眉才嘱咐晴雯好生将养,自己出来,给了晴雯的嫂子多姑娘两吊钱,嘱咐她好生看顾晴雯,自己明天再来。
离开晴雯,柳眉便去看了芳官。
芳官如今寄住在干娘何婆子那里,柳眉早先就已经去看过,与她议定,柳眉在墙根儿下,学着两声猫叫,听着里头也传来两声,她便知道对上了号。
隔了一会儿,只见芳官的脑袋,就从院墙上露了出来。
“你和藕官她们商量过了么?”柳眉小声小声地问。
“商量过了,大家都说好了——早就厌了这个地方,这回一定要咱们自己做主,为自己争上一回。”芳官眉眼弯弯,在墙头上望着柳眉。
“只不过,这一回怕是不能亲自去见柳婶儿,去向她老人家拜别了。”芳官想想柳母,心中生出十分的不舍,十分的遗憾出来。
“眉儿,我这么笨,谢谢你还肯教我手艺——”
她重又低头,望着柳眉笑笑。
柳眉至此,也觉得心中十分沉重,忍不住便伸出手,芳官也从上面伸手下来。两个小姑娘指尖触了触。
院儿里大约有什么动静,芳官只看了柳眉一眼,便迅速地爬下去。随即院里便转寂静无声了。
柳眉知道今晚过后,怕是再无机会见到芳官。可她也知这许是芳官等人唯一的机会,只能暗自祷祝,希望她们一路平安了。
这时大观园门户早已关了。柳眉事先向陈家舅母打过招呼,说是今夜有事,晚间会到她那里去混一晚。待到陈家,柳五儿竟撑着病体起来,颤巍巍地问起今日园中太太发落怡红院众人的情形。
柳眉便将园中发生的事转述给五儿知道。
柳五儿听说晴雯被逐,芳官等人被遣,都没有什么触动,唯独听说王夫人曾提及她自己,说是幸亏五儿已经病得要死了,否则也是个十足十的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