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里,宫中还是如往常一般。
周芷溪素日里沉寂得很,也不怎么出来走动,这几天倒像是突然又回到了她刚到大魏的时候,让人在御花园里边搭了个简单的戏台子,竟然就以花亭为席,叫如今后宫里还在的嫔妃们都陪着她听戏听曲儿。
肖梦珵和朱玉琼如今是搭伙做伴的两人,加上郁兰,后宫里的女人,便全都在这里了。
这场戏看得沉默,郁兰自冷宫出来后,这些年青灯古佛相伴,没了赵怜儿,她整个人都沉默寡言下来,怄气相争了半辈子的两人,最终却只剩下了她这鲁莽之人。
肖梦珵成日缠着朱玉琼,让她回头是岸,及时收手,届时又正好是周芷溪收养了大皇子的时候,局势已定,后宫早已经没有可争之地,皇后一句提点算是给了朱玉琼一个机会,如今和肖梦珵做伴,两人写诗作画为乐,倒是比从前那样的日子有滋味许多。
大家各过各的日子那么些年了,除了宫宴的时候热闹热闹以外,平日里都不怎么走动了,现下不知道周芷溪是怎么了,偏要把她们都聚在一起,从前南华珠在的时候这样的活动倒是不少,如今。。。大家却都一片沉默。
周芷溪看得津津有味,一曲唱罢,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才意犹未尽的抓了把瓜子在手上:“咱们,很久没这般坐下来聊天说话,欢声笑笑了吧,本宫还记得刚到大魏来的时候,这后宫里花团锦簇,热闹极了,那时候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明白,一腔热血就是往前冲的劲头,如今反倒是没有了。”
三人沉默听着,都互相看了一眼。
当年意气风发入宫来的十人,这些年都没了。
“本宫很怀念那时候,怀念那时候的自己,也怀念那时候的热闹。”周芷溪还是笑着,锋芒折尽,如今,也都只剩下岁月积淀下的温和了,“这曲子唱得甚好,宫中一年听几回,这日子,煎熬也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从前要掰着手指头数,一年数到头,好像有一生那么长,如今弹指间,几年都过去了,说起来,也是有些好笑的。”
朱玉琼看着周芷溪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虽然笑着,却比泪落还让人觉得悲伤。
这些年,谁都没熬出来,曾经争赢过的,风光过的,算计着的,如今都是黄土埋葬下的一堆枯骨了,得到什么了呢?好像没有,失去什么了呢?好像也没有。
宫中葬下的,只有逝去的年华。
她们会这样平静的老去,死去,这般想想,从前觉得无比恐惧的事情,如今反倒是像一种解脱。
“淑妃娘娘。”朱玉琼端起面前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举杯,冲周芷溪笑笑,“嫔妾以茶代酒,敬娘娘。”
果然,周芷溪眼睛弯成月牙,甚是欢喜的举杯和她相碰:“好。”
和众人的和解,融入她们,是周芷溪一直想要的,从前她以为足够的威压威势就可以做到,可那只能是让她们怕自己,而不是接受自己。
如今。。。朱玉琼和她共饮的一杯,这声淑妃娘娘,是真正的认可了她,周芷溪很开心,从来没有这般开心。
“淑妃娘娘,嫔妾也敬您,往后这样的聚会还是常有好些,咱们姐妹做做伴,也欢喜,往后的日子还那么长,大家都闷在自己宫中,太没意思了。”肖梦珵也赶紧起身举杯,顺便还拉扯上了郁兰一起,她一向是这个性子,朱玉琼在一旁盯着她笑,一副没辙的模样叹了口气,“若是能叫上皇后娘娘就更好了。”
周芷溪只是笑,并没有应下肖梦珵的话,有了人领头说话,席间的氛围瞬间缓和不少,连郁兰都掩嘴轻笑起来,眼中含着泪花,甚是感慨。
周芷溪看着眼前的几人,半响后,慢慢的拿起瓜子磕起来,从前不太爱吃的东西,如今她都想尝一尝是什么味道,从前没仔细看过的人和风景,如今也都想认真看清楚一些。
原来这后宫里有那么多她未曾留意过的东西,原来天空这样清澈湛蓝,原来善意和笑容这样让人心中温暖,原来这些。。。她都不曾认真感受过。
肖梦珵说得不错,往后的日子还长。
她们的日子还长,她的日子,就到这里了吧。
茫然赴约,尽兴而归,肖梦珵好些年没这般开心过了,和朱玉琼并肩回去前,还专门折回来送了周芷溪一块新绣好的绣帕,这东西本是肖梦珵做好了要送给宫外母亲的礼物,今日赠给周芷溪,小声对她道:“淑妃娘娘若是觉得寂寞,随时差人找嫔妃说话就好了。”
说罢,朝着朱玉琼那方跑去。
绣帕上是百花齐放的热闹景象,周芷溪捧着看了很久,很久以后,才小心翼翼放进怀里,搭上咏歌的手背,抬头看了看蓝天,勾了勾嘴角:“回去吧。”
聚会后第三日,周芷溪借着身上有些不舒服的理由传唤魏子善又进宫来了一次,她穿着常服,没有戴繁重的发饰,脸色有些青白,看上去的确是很不好。
魏子善担心,问起前段时间入宫都还好好的,怎么这回来母妃消瘦了这么多的时候,周芷溪只是笑着说年纪大了自然不必年轻时候身体好,不过是有些脾胃不调,过段时间便好了。
她准备了一桌魏子善最喜欢的吃食,说想听听这些天京城里的趣事,魏子善便说给她听,周芷溪带着笑容,连连点头,帮魏子善细心的挑去鱼刺,再夹到他的碗里。
见他吃得香,周芷溪却没有动筷子,魏子善劝她多少吃点,周芷溪却只是摇头,笑道:“刚喝过药,晚些时候饿了再吃。”
看着魏子善用膳后,周芷溪拉着他的手,轻声道:“母妃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给你听,子善长大了,如今是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无论别人说什么,怎么看,你都是母妃最骄傲的孩儿,母妃永远都以你为荣。”
“母妃怎么突然说这个。”魏子善有些不安。
“母妃这辈子也没有什么奢求的了,母妃只有一个愿望,你能答允母妃呢?”周芷溪的声音很轻,见魏子善点了点头后,才接着道,“母妃希望,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珍重自己,可好?”
魏子善点头:“儿子记下了,定然珍重自己,不叫母妃担心。”
“往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要轻易放弃本该去争取的东西,因为是你,子善,因为是你,你一定不要放弃你本能做到的,本能得到的,若是拼尽全力也不能得到,再谈放弃,也来得及。”周芷溪握紧魏子善的手,仔细叮咛。
“是,儿子都记下了。”魏子善见周芷溪的脸色很是不好,赶忙扶着周芷溪起身,带她到里边的软塌上坐下,轻声道,“母妃也一定要珍重自己的身子,好生喝药调理才是。”
周芷溪颔首,笑道:“自然。”
又说了会儿话,周芷溪让咏歌送魏子善出宫去,魏子善一步三回头,很是不放心,看见周芷溪冲他颔首微笑后,才终于出了宫门。
咏歌从外边回来,周芷溪正靠在软枕上,咏歌还没说话,鼻子一酸,泪水就落下来了,她跪下,哭道:“公主,咱们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周芷溪慢慢阖上眼帘:“咏歌,去把箱底下,我带来的大周服侍找出来。”
她意已决。
咏歌跪在地上没动,哭声起伏,很久之后,她才擦干净自己的泪水,手脚发软的从地上起来,遵从周芷溪的意思,去把她收好在箱底的衣裳翻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