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的人都死了。一个个鲜活的面孔,有的甚至就当着刘建业的面,登上了去天国的道路。甚至到美国的罗伊盖
格少将宣布琉球已经被盟军占领的当天——这种宣布似乎早了点儿,因为在两天以后牛岛中将才自杀——还有两艘军舰被撞沉。倭国航空兵的第十次“菊水”特攻依然按计划执行。
无论如何,用鲜血写成的戏该落幕了。
刘建业的车子被一条山溪阻住。浊黄的洪水冲刷着山谷。四处可见日军的尸体,尽管,美国人的丧葬连加班加点干活,但是尸体太多,忙不过来,连美军的尸体也顾不上收,对日军和岛民的尸体就只好听之任之了。一些女尸都被美国兵扒光了衣服,以此发泄他们被压抑和扭曲的欲望。
一个倭国军官从对面的山凹里走到溪边,他看来没有受伤,个子很高,戴了一副金丝眼镜。他已经瘦骨嶙峋,脸上肮脏而阴暗,背有些驼,大概是在坑道和山洞中呆得太久的缘故。
这还是刘建业看到的第一个放弃抵抗的倭国军官,他的军阶是大佐。这位大佐大模大样地走到山溪边上,双膝跪下,
从溪中捧出泥水喝起来。浑浊的泥水从他胡子巴茬的嘴角漏下去。
他喝够了,坐在一块大卵石上,手伸到裤兜中掏东西。周围的士兵都紧张地用枪瞄准他。他苦笑着,掏出烟盒和火柴来。
他叼上烟,企图点着。一根一根的火柴都划光了。烟还没点上。也许是火柴太湿,也许是他手发抖,他的镇定是虚假的。
中国工兵迅速架好了简易桥。吉普车开过溪流,直抵那位大佐。他双手一摊,吐掉没点燃的烟,等着中国人来俘虏他。
刘建业走上前去,拍拍倭国军官的肩膀。刘建业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马尼拉雪茄和ZIPPO打火机,递给大佐一支。这烟还是麦克阿瑟将军送给自己的礼物。
大佐接了过去,点点头。刘建业自己也叼了一支,用打火机把两支雪茄都点上了。
“战斗对你来讲已经结束了。”刘建业说。
“我们被打败了。”大佐回答,他的一口漂亮的中国话使人吃惊。
“你们打得很够意思。”刘建业说。
“如果按我的方案,那会打得更好些。”大佐还有点儿遗憾。
“打得再好也救不了你们的帝国最终的命运。”
“军人只管打仗,其余是政治家的事。”大佐用脚划着圈子。
“倭国的军阀就是政治家。”刘建业猛吸一口烟。
大佐悄没声地说:“打了败仗没话好讲了。”
“你是——”“八原博通大佐。”
吉普车继续开着。一幕幕日军和平民的自杀景象触目惊心。他们就倒卧在路边的泥水里,尸体叠着尸体,被雨水泡得
肿涨起来。迎着刘建业的面,开过一辆接一辆的道奇十轮卡车,车上载满了战俘。他们全部光着身子,只套一条兜挡布,
在雨中发抖。不论是美军还是中国军人都被伪装投降的倭国兵吓怕了,逼着所有的战俘都脱光了衣服。
刘建业随着车队前往美军占领的读谷机场。沿途到处是军人、车辆、器材、帐篷和活动房子。推土机推平弹坑,泥凝
土搅拌机咣咣响。美国的“海蜂”和陆军工程兵部队在3雨中日夜赶工,修复和扩建冲绳的各个飞机场。伊江岛上的长程
跑道已经投入使用,B—29轰炸机从伊江岛上向九州和其他倭国本土列岛飞去,去播种火和死亡。
琉球的战斗尚未结束,美国海军陆战二师的其余两个团就已经登陆。他们从塞班来,第二次到达琉球海面。他们将在
琉球岛休整、训练、演习,准备在九州登陆血战。同样的,第49集团军的所有部队也都已经登陆,他们将与美国人一起在
琉球岛休整、训练、演习,最后杀向倭国本土。
第49集团军的单位散布在各处,刘建业常常一眼就认出来。于是,他只好下车来,到帐篷和活动房子里,去喝一杯老白干,会一会老朋友。后来的人听到岛上战役的艰苦情形,吓得直吐舌头。
大家为活着干杯,为自己干杯,为中国军队干杯,为组国干杯,为姑娘们和媳妇们干杯。
刘建业的酒喝多了,头脑昏沉沉的,说话也G无伦次,说到伤心处就哭起来。他又回想起罗店的凄3冷雨,回想起荡
气回肠的台儿庄,回想起在桂林坚守孤城的日日夜夜,回想起死去的朋友…战争是人类邪恶的冲动,然而,只要世界存在
一天,战争就存在一天,军人就存在一天,爱和死就变成永恒。即便是使用武器的战争消失了,政治上、思想上、信仰
上、经济上、道德上和生活中的战争依然存在,总要有人去效法军人,使用战争的科学和艺术。即使这种艺术像瑞士战略
家安东尼约米尼说的那样:“战争是一种充满了阴影的科学,在这种阴影下,一个人在行动中很难有把握。”
其他的人也喝得酩酊大醉。他们一起唱起国民革命军的军歌,又唱起熟悉的国歌。
忽然,有人唱起了《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我有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哪年,哪月
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
才能够收回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爹娘啊
什么时候
才能欢聚一堂
“兄弟,别哭,小鬼子的日子不长了,不用多久,你们就可以回家了,回到你们夜思梦想的家乡了。”刘建业一边听
着略带凄凉的歌声,一边拍着身边泣不成声地军官的肩膀,却不经意间自己也留下了眼泪。
是啊,多久没有回到南京了,自从在火车上最后一次见到南京的山水城林,时间已经过去快要八年了。人生到底能有多少个八年呢?
刘建业又呕吐起来。他为了避免难堪,走进帐篷外面的一条浅浅的山谷。谷3吹醒了他的脑袋。他依在一棵柳树旁,
自己清静一会儿。
沿着山谷走出一群倭国妇女。她们衣服褴褛,形容憔悴,三三两两地走着。她们发现了刘建业,一下子愣住了,几个人拥成一团。
这时候,一个倭国军官从妇女中钻出来,他看见了刘建业,居然还点了一下头。
倭国军官唰地抽出战刀。刘建业闪到树后,用他那柄英寸的左轮手枪对准敌人。他的酒全吓醒了。
敌军官转向妇女,白光一闪,一位妇女就惨叫着倒下,其他妇女也不躲开,任由那军官疯狂地砍杀,只一瞬间,屠杀就结束了。妇女们全部惨死在血泊里。看来,那军官是在帮助她们自杀。倭国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民族哇!生有多么美好,
他们却毫不犹豫地选择死。
所有的妇女都死去了。倭国军官也用自己的军刀插进了自己的腹部。
“妈妈,我回来了…”当刘建业走过去,意外的听到这个倭国军官的嘴里呢喃着这样的话G。
战争,摧残和扭曲了无数人的灵魂,但愿这场战争结束以后,世界再没有战争。
在读谷机场,刘建业遇见了约瑟夫史迪威将军。盖格少将没干几天,就被史迪威上将替代。史迪威将军是马歇尔五
星上将的好朋友。史迪威将军从中国离开没有很长时间,马歇尔将军一转手,就把他任命为第十集团军司令官。强大的第
十集团军将作为主力,在九州登陆,史迪威将军会创造远远超过他在缅甸战场的辉煌业绩,向倭国人报复他在北缅撤退中
蒙受的耻辱。他在一九四二年五月曾说:“我们丢脸地进入了地狱,并且一路挨打。我们必须找出其原因,然后打回去。”
今天,这句话也将象麦克阿瑟元帅那句“我一定回来”一样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