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接下来说了一长串稀奇古怪的音节,以我对世界各地语言的认知,竟无法判断它属于那一个地区的民族语言。
记住了吗?重复一次。那声音威严地命令着。
我身不由己地听从他的命令,流利地背诵了一遍,一共是四十一个音节,与中美洲的山地民族语言略有相似。
很好,记住它,这才是开启你生命之门的钥匙,而杨风这个名字仅仅是你生命的某一个过程,而非全部,有个与你肩负相同使命的人,就在——那声音突然停了,仿佛一架断电的收音机,立即陷入了寂静无声。
什么?是谁?在哪里?我连续发问,但对方已经石沉大海,不再回答。
我再次重复那些古怪的音节,把它们深深地锻刻在脑子里。很长时间以来,我就非常注意用心记忆这些突然跳出来的断章残篇,并且刻意地要把它们有机地联系在一起。我确信,它们既然能够时时冒出来,就一定和我的生命有关。
人必定是有前世的,而记忆就像擦写过的磁性介质,在擦写上千次的过程中,总有些从前的东西留下来。比如唐心就是带着前世记忆出生的,她的经历足以说明这一点。我要找回那些不肯磨灭的记忆,或许就能进入生命的另一个世界。
我闭目凝思了几秒钟,摒除思想里对未来的憧憬与恐惧,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来的果然是老虎,他的头发胡子乱糟糟的,像个失修多年的鸟巢,身上的衣服更是邋遢得不像样子。真正令我感到熟悉的,只有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
他一直拉着唐心的手,用力地但却又是小心翼翼地摇晃着,嘴里语无伦次地叫着她的名字,喜悦之情溢于眼表。
同样兴高采烈的还有司徒求是和雷傲白,他们站在老虎侧面,右手拍着左肩,大声唱和着一种古朴而激昂的曲子。这一幕,是真正的江湖人才能演绎出来的,记得当年手术刀带我参加港澳黑道大会时,千雄云集,向着当时的黑道盟主只手遮天成雷啸行礼,我所感受的就是这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气。
老虎一眼便看到了我,放开唐心的手,飞跃过来,和我撞了个满怀,狠狠地拥抱着,一边喷着满嘴酒气,一边大笑:哈哈哈哈,咱们又见面了!我早说过,天下之大,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找回小心对你而言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哈哈哈哈……
在悬崖上分手时,他对我最后的要求就是找回唐心,那种全心全意的信赖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分开这段时间,老虎瘦了许多,也沧桑了很多,但他身上那种不拘小节、不可一世的豪气却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仿佛就是老虎这两个字的注释标签,百年不改。
老虎,你怎么下来的,顾小姐呢?我等他笑够了,也在我肩膀上拍打够了,才退开一步,冷静地问。
唐心吞下了三红失神丹,情况已经是非常危险了,每一分钟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宝贵的。
风兄弟,他不是什么老虎,而是七万大唐游侠眼里的王中之王、无冕之王虬髯客,这一次,我们真的要万分感谢你,假如不是你出现后再带我们从黑暗世界里出来,又怎么能见到他?司徒求是的声音颤抖哽咽着,马上就要老泪纵横。
这是一个早就料到的结果,但我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你——
毕竟一个与自己交往数年的江湖游侠突然间变成千年前的古代豪侠不是一件小事,在我眼里,他是仗义疏财、横行东南亚的那个老虎,表情神采依旧,但那个身份的巨大改变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风,不管我是谁?咱们永远都是好兄弟,不是吗?老虎的笑容收敛起来,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了。
我们的确是好兄弟,不过你给我的意外实在太大了。我极力控制住自己激荡不安的心情。
对不起,其实在真正的朋友之间,身份名字都不重要,你还可以叫我老虎,我也仍然会是所有人眼里的老虎。现在,我们最好能先退出险境,顾小姐仍旧留守在悬崖上,并且冠南五郎大师目前到了隧道之外,很快就能通过五角星芒大阵,与顾小姐会合。咱们离开这里吧?
他的话虽然是向我说的,却又转头去看唐心,那种谨小慎微的全力呵护表情,才是最该在他脸上出现的。
我不走。唐心淡淡地笑着,脸颊上浮起了两朵红晕,这儿是我宿命的终点,我是不会离开的。生命、灵魂、记忆都会葬在这里,老虎,忘了我吧,好吗?
她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从前用过的驽匣,喀的一声拉开盖子,凝视着里面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短箭,仿佛一个即将奔赴疆场的战士在最后一次检视着自己的武器。
小心,人是可以打破宿命的,你看我,千年之前的虬髯客,二零零七的老虎,两重身份不都活得好好的。你也可以做到的,别管什么前世记忆或者那些莫名其妙的思想,跟我回去,咱们去新加坡、大马或者任何一处东南亚的海岛,过自由富足的日子,与世隔绝,忘掉人间烦恼,好不好?好不好?
老虎的话,突然让我明白了他为什么至今痴迷流连于东南亚诸岛的怪异习惯。在唐朝时,虬髯客也正是从东海诸岛起家,只有在茫茫大海的无名岛屿上,他才能回忆从前,找到家的感觉。
由此看来,千年前的虬髯客与今天的老虎,并没有本质上的改变,正应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那句古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