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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1-7册)出版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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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狭路相逢(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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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心念微动,说道:“阴神前辈说了,一个王朝的山水正神名额有限,不可能处处都有神灵,否则就会泛滥成灾,使得地方气运一团乱麻。加上山水之争跟山下争田地抢水源是差不多的光景,反而对王朝不利,所以一般来说,地方县志上没有明确记载山神庙的山头,就不可能出现山神。”

李槐有些失望:“唉,我还想多几个彩绘木偶呢。”

原来在棋墩山因祸得福,白白拿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彩绘木偶,这让李槐期待得很,恨不得走过一座山头就拿到一个,那等走到大隋书院,自己的小书箱就能堆满了不是?要不然到头来里面只放有一个木偶和一本书,太“家徒四壁”了。

林守一气笑道:“你有什么脸皮说陈平安财迷?”

李槐一脸无辜:“我没说过啊,我只说过陈平安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林守一冷哼道:“马屁精!”

李槐大怒:“如果不是我苦苦哀求,你能有小书箱?林守一你有点良心好不好?”

李宝瓶没好气道:“闭嘴。”

陈平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就会练习走桩,因为背着大背篓,不敢动静太大,就让自己收着力气和架势,尽量往慢了走,毕竟阿良在枕头驿传授十八停运气方式时就说过一个“慢”字才是十八停的精髓所在。陈平安如今卡在第六和第七停之间,死活迈不过去这个坎,刚好拿《撼山谱》的走桩来练练手。

进山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的山路,李槐已经气喘吁吁,李宝瓶亦是如此。

陈平安知道这就是所谓“一口气”的尽头了,于是挑了一条溪涧边休息。林守一不愧是一只脚登山的神仙了,气定神闲,只是额头微微渗出汗水,比不过陈平安而已。众人各自找地方坐下,陈平安从自己的大背篓里拿出李宝瓶的那把狭刀祥符。虽然当时阿良说到了“垫底”二字,可陈平安又不是瞎子,而是用惯了菜刀和柴刀的人,甚至连宁姑娘的压裙刀也借用过一段时间,知道这把刀肯定名贵异常,所以只要四周没人,就会拿出那块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小小斩龙台,小心翼翼地磨砺刀锋。

拔刀出鞘后,把黑得发亮的斩龙台轻轻蘸水,陈平安就蹲在溪畔开始缓缓磨刀,动作舒缓,不急不躁,像是对待小镇最珍贵脆弱的贡品瓷器。

陈平安喜欢专心做一件事情,尤其是能够做好的话,会让他格外开心。

就像每次到了“会当凌绝顶”的视野开阔处练习立桩剑炉,陈平安会感到最舒心。每当收回心神的时候,他就会感到神清气爽,同时又有一些遗憾,恨不得去将拳谱后边的拳招钻研精深,一下子就融会贯通,一口气全部学会,使得自己的出拳更加有章法,更加迅猛,拥有阿良离开枕头驿之时拔地而起、化虹而去的那种气势。

但是每当这种时候,陈平安就会默默走桩,将这股躁动之气一点点压抑下去,告诉自己不要急,要心静。心不定,一味求快,就会跟烧瓷拉坯一样,反而容易出错,功亏一篑。有一次走桩,陈平安怎么都静不下心来,于是就去翻看那些州郡堪舆图,无意间翻出小心珍藏的三张药方,正是那位陆姓年轻道人的手笔。宁姑娘说这些字写得没滋没味,像什么读书人的馆阁体,最无趣。

可是陈平安如今有事没事就会拿出那三张纸看一看、读一读,心就能静几分。

李宝瓶洗了把脸,缕缕发丝沾在额头上。这么长时间步行远游,小姑娘晒黑了许多,所以此刻没了头发遮掩的额头显得格外光洁白皙。

李宝瓶喜欢看小师叔聚精会神磨刀的样子,狭刀在斩龙台上推移的时候,好像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小师叔一个人,她怎么也看不厌。

当然,陈平安走路练拳的时候,挡在她身前用拳头跟人讲道理的时候,跟他们认字的时候,等等,她都喜欢。只是分喜欢、很喜欢、更喜欢、最喜欢。

当然,也有不那么喜欢的时候,不过李宝瓶一般很快就会忘了。

但是李宝瓶突然想到红烛镇枕头驿,想到自己寄回家里的那封信,心情有些阴郁。

陈平安察觉到小姑娘的异样,笑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李宝瓶叹了口气:“不知道家里如何了。二哥人这么坏,大哥以后会不会被二哥欺负呢?”

陈平安认真道:“就事论事,我以后肯定会当面跟你二哥问清楚有关唆使朱鹿杀我的事情。但是话说回来,你二哥对你这个妹妹应该是不坏的。”

李宝瓶苦着脸道:“朱鹿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她既然已经是武夫了,还有她爹朱河,只要去边军,谁都会抢着要的,她以后靠自己去争取一个诰命身份,很难吗?为什么我二哥说什么,她就真的照做?”

陈平安摇头道:“这些我就想不明白了。”

不远处林守一脸色阴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李槐哼哼道:“屁咧,我看朱鹿这个傻瓜就是喜欢上了你二哥。少女怀春,春心萌动,得到了心上人的承诺,比那诰命夫人的诱惑更让她动心。”

林守一冷笑道:“那她就真是又蠢又坏,无药可救了。”

陈平安叹了口气,看了眼身边三人,想起泥瓶巷、杏花巷那边的风景,鸡飞狗跳、鸡毛蒜皮、妇人骂街、背后坏话,什么都不缺,说道:“你们是读书人,懂得多,又是齐先生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所以跟我们很不一样。其实像我生活的地方,哪怕很多上了年纪的人,就跟船上那个县令和老人差不多,是不愿意讲道理的,要么只愿意讲自己的道理。”他干脆不再磨砺狭刀,收刀入鞘,有些感慨,“不过别看他们不讲理,可有些人力气大,烧瓷烧炭就能赚钱养家;有些人庄稼活做得比谁都好,所以日子过得其实不差;还有比如给人接生、喜欢烧符水装神弄鬼的马婆婆,人坏得很,可这么坏的人,对她的孙子马苦玄又好得很,恨不得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给自己孙子。”

陈平安笑道:“所以我要读点书,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李宝瓶突然站起身,在溪水旁边缓缓踱步,脸色凝重。

最后她突然开口道:“小师叔,你上次在船上的那个问题,我一直在想,现在我觉得想明白一点点了。你要不要听听看?”

陈平安忍住笑:“刚从你们那里学来一个‘洗耳恭听’,现在正好用得上。”

李宝瓶气呼呼鼓起腮帮,最后有些埋怨道:“小师叔!”

陈平安赶紧笑道:“你说你说。”

李宝瓶还没开始讲道理,就先为自己做铺垫埋伏笔找退路了:“我可能说得比较乱,小师叔你如果觉得不对,听听就好啊,不许笑话我。”

陈平安摇头道:“我在船上能跟那么大岁数的老人讲道理,为什么跟你就不可以?你只管说,小师叔用心听着呢。”

李槐撇撇嘴,拎着那只彩绘木偶胡乱挥动,像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说说说,说话吵架从来不疼,打架才疼。”

李宝瓶先讲了三个说法,有点类似夫子讲学的开宗明义,提纲挈领:“我要讲仁义道德、乡俗规矩、王朝律法。”

李槐立即有些头疼了,把心思放在那个精美绝伦的彩绘木偶上,想着哪天它能活过来跟自己聊天解闷就好了。

林守一笑了笑,单手托着腮帮,望向站在溪边的李宝瓶。

陈平安竖起耳朵,用心听讲。

小时候经常去学塾的墙根处偷听齐先生说书,这让他始终有些怀念。

李宝瓶接着道:“这三点分别对应君子贤人、市井百姓、违禁坏人。”

“君子贤人,读书多了之后,懂了更多道理,但是要切记一点,就像我大哥所说的,道德一物,太高太虚了,终究是不能律人的,只能律己!又故而立身需正,身正则名正,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除此之外,一旦独善其身了,若想兼济天下、教化百姓,大可以将自己的道德学问,像我们先生那样在学塾收弟子、传道授业。”

“一般的市井百姓,只需遵守乡俗规矩即可。而王朝律法,就是用来约束坏人的一条准绳,而且是最低的那根,也是我们儒家礼仪里最低的‘规矩’。”

陈平安觉得这些话虽然都听得懂,只是其中的道理始终没有成为自己的道理。

难怪阿良说要多读书啊。

林守一不知何时已经正襟危坐,皱眉道:“那是法家。”

李宝瓶面对三人,斩钉截铁道:“法必从儒来!”

林守一愕然。

李宝瓶看到心不在焉的李槐,气不打一处来,轻喝道:“李槐!”

李槐仿佛回到了乡塾蒙学,被齐先生在课堂上一次次温声点名的岁月,本能地答道:“到!”结果发现齐先生已经换成了经常揍自己的李宝瓶,便有些悻悻然,觉得挺丢人现眼的,只得继续低头摆弄木偶。

李宝瓶不理睬李槐,继续说道:“各有各的规矩,相安无事,世道清明,天下太平!君王垂拱而治,从而圣人死大盗止!”

林守一又开口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是道家的说法吧……”

李宝瓶眼神熠熠,大声道:“一法通万法通,天底下最根本的道理,必然是一致的!”她好像记起了什么,在三人面前缓缓踱步,“我在学塾的最后一堂课,是先生单独跟我说起‘天经地义’四字,经义是我儒家立教之根本……”

李槐终于开口道:“先生没跟我们讲这个啊。林守一,你呢?”

林守一摇摇头。

李宝瓶双臂环胸,气道:“你们一个是先生讲道理不爱听,一个是先生讲了东西不爱问,难道非要先生把他的学问塞进你们脑袋里去啊?”

李槐嬉皮笑脸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不介意的。先生那么大学问,分我一点都够用一辈子啦,这样省心省力,还能少走弯路。”

林守一自言自语道:“一法通万法通……若真是如此,确实需要自己找到那个‘一’,阿良说的‘求精深而弃驳杂’也能对上了。”

被李槐这么一打岔,李宝瓶像是又想到了别处,遇到了瓶颈。她有些难为情,对陈平安说道:“小师叔,我再想想啊,又有问题跑出来难住我了。”

陈平安微笑着抬手伸出大拇指。

李宝瓶雀跃道:“讲得不坏?”

陈平安没有收回大拇指,大声道:“很好!”

四人并不知道,原本暗中守护在不远处的那尊阴神,如同一个从油锅里爬出来的可怜人,浑身剧颤。

但是福祸相依。这尊阴神先是漫不经心地听着那些稚嫩的“讲学”,然后就是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反应,心神摇荡,魂魄分离,一身浑厚阴秽之气如同被一阵阵强劲罡风如刀削去。阴神一开始还不信这个邪,始终不愿后退一步,到最后实在是经受不住,一退再退,竟是退了数十里才略微好转。阴神不愿就此作罢,顶着那股无形的罡风浩然气一步步前行,如一叶扁舟在江水滔滔之中逆流而上。

相传浩然天下九大洲,儒家七十二书院里的那些正人君子,胸中一点浩然气,天地千里快哉风。

与此同时,在这片山岭人迹罕至的百里之外,有一处辉煌如王侯宅邸的所在,一名身形曼妙却脸色雪白的红衣女子本想点燃一盏白纸灯笼高高挂起,可是灯火点燃一次就自行熄灭一次,这让她的脸色变得有些狰狞。

整栋恢宏宅邸,鬼蜮横行,阴风大振。

她丢弃手中灯笼,缓缓升空,最终悬停在比屋檐更高的地方,环顾四周。

陈平安一行人从北向南入山,与此差不多时候,凑巧也有一行人由南往北而行。为首的是一个背负桃木剑、腰悬一串银色铃铛的老道人,道袍老旧,脚踩草鞋,仙气没有几分,寒酸气十足。他身后跟着个神色木讷的跛脚少年,除了背负着大包裹,肩膀斜斜扛着“降妖捉鬼、除魔卫道”的幡子。估摸着幡子是清洗的次数太多,布料早已泛白,八个字也墨色浅淡。还有个七八岁的圆脸小姑娘,瘦瘦小小,伸手搀扶着不知为何始终闭眼的老道人。

老道人猛然抬头“望”向连绵逶迤的青黑大山,惊讶道:“咦?此山距离绣花江的江神祠并不算远,竟然还有这么明显的妖气冲天而起,这其中必然有隐情。虽说山水有界,互不干涉,可此处古怪,大有古怪。”

圆脸小姑娘闻言,忧心忡忡问道:“师父,那咋办?上回您在三枝山捉妖失败,出钱雇用咱们的人最后气得连盘缠也不给。如今咱们可真没钱了,不然咱们绕路?”

老道人冷哼道:“绕路?若是贫道没能遇上也就罢了,算那妖物邪祟走运,如今既然被贫道遇上了,岂有放过的道理!幡子上写着的‘除魔卫道’,岂是给外人看的……”

圆脸小姑娘叹气提醒道:“师父,这里没外人。”

老道人讪讪笑道:“顺嘴顺嘴。师父还没从三枝山那边缓过来呢,委实是太气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竟是半颗铜钱也不愿意给,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为富不仁的家伙,活该他们祖坟被山鬼侵占,子孙横祸连连……”

圆脸小姑娘又提醒道:“师父,您不是常说我们修道之人要有平常心吗?”

前一刻还慈眉善目的老道人勃然大怒,伸出双指拧住圆脸小姑娘的胳膊,满脸厉色道:“谁给你的胆子教训起师父了?还敢没完没了!”

圆脸小姑娘痛得放声大哭,赶紧求饶道:“疼疼疼,师父,不敢了不敢了……”

老道人并未转身,伸手重重一拍腰间铃铛,狞笑:“小杂碎,还敢对你师父起杀机?”

跛脚少年神色默然,很快就有鲜血从耳鼻渗出。可是他始终一言不发,纹丝不动。

圆脸小姑娘哭得更加伤心:“师父,您就放过师兄吧,他肯定是无心之举。我答应师父,接下来三天之内,争取多给师父一斤符泉!”

老道人眉开眼笑,使劲揉了揉她的脑袋,力道不轻,使得她的纤细身躯左右晃荡。老道人说:“不是争取,是必须。”

他总算收回干枯如老树枝丫的手,大笑道:“入山!马无夜草不肥,说不定就是一笔横财。还别说,自从有你们两个小杂种在身边,虽然混吃混喝,可师父修道就修得安心许多了。如此一想,师父觉得以后是要对你们好一些,哈哈。”

圆脸小姑娘搀扶着老道人开始登山,跛脚少年默默擦去鲜血,习以为常。

圆脸小姑娘偷偷转头笑了一下,跛脚少年咧咧嘴,示意自己没事。

师徒三人入山之后,竟是兜兜转转,无法准确找到妖气的来源。老道人能够感受到细微的妖气弥漫在附近的山野草木中,可始终不得其门而入。老道人心知那大妖的道行肯定不弱,否则也没本事使出遮天蔽日的障眼阵法。不过他仍是不愿死心,就让扛着幡子的跛脚少年去探路,自己则带着圆脸小姑娘在靠近山路的地方休憩,时不时察看手中的一块木制罗盘。此罗盘俗称“颠倒盘”,是道门修士和阴阳术士常用的款式,并不出奇,只不过天池海底的朱红细针偶尔有金光流泻,显现出此盘暗藏玄机。

天色阴沉,雾气弥漫,随时都有可能下雨。老道人此时蹲在路旁,低头“凝视”着罗盘,神神叨叨念着:“颠颠倒,二十四山有金山银山。倒倒颠,二十四山有龙潭虎穴。”

老道人收起罗盘,转头向山路远处,轻声笑道:“财路来啦。天无绝人之路,看来到了宛平县能够小酌几杯喽。”

圆脸小姑娘顺着老道人的视线,看到一行人缓缓行来。为首一人是个背着大背篓的草鞋少年,手持柴刀,偶尔将山间狭窄小路旁的枝丫劈砍掉,以防勾连刺破衣衫。他身后还有三人,年纪都不大,一个身穿红棉袄的小姑娘,一个鬼头鬼脑的男孩,还有一个神色冷漠的少年,三人都背着可爱至极的翠绿小书箱。

这些人身后居然还跟着一头驮着行囊的白色毛驴。

圆脸小姑娘压低嗓音道:“师父,不像是有钱人家,要不还是算了吧?”

老道人一挑眉:“蚊子腿那也是肉啊。你是半个当家人,兜里还剩下多少铜钱,心里没数?就你师兄那个饕餮肚子,吃掉师父多少银子了?若不是师父可怜你们,你们以为这个世道,能容你们活几天?”

懂事的圆脸小姑娘赶紧给老道人敲肩膀,笑容真诚,感恩道:“所以我和哥哥给师父做牛做马,从无怨言的。可是师父如果以后生气,能不能在哥哥不在场的时候才教训我啊?那么哥哥也不会生气,师父就不用拿师门家法惩罚他了。”

老道人缓缓起身,圆脸小姑娘立即束手立于一旁。

一行人正是南下大骊边境野夫关的陈平安他们,陈平安其实早就看到笑呵呵的老道人和拘谨的圆脸小姑娘了。

老道人在陈平安他们走近后抚须而笑,以稍显拗口的大骊官话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如果贫道没有看错的话,诸位此行远游有过血光之灾。可千万别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贫道看来,你们接下来还有一场真正的灾祸,这个坎过去,才有真正的后福。”

陈平安心头一沉,不露声色。

李宝瓶打量着那个脸色微白的圆脸小姑娘,后者羞赧笑了笑,李宝瓶也笑了笑,两人立即就相互喜欢上了。

李槐到了嘴边的那句“老道儿你不是瞎子吗,怎么看这看那的”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只是绣花江船上的风波让他铭刻在心,立即捂住嘴巴,坚决不惹事。

老道人好像察觉到了李槐的心思,哈哈笑道:“你们有所不知,我道门有十大神通,其中便有‘心眼洞开,天地清明,鬼祟退避’一说。贫道正巧掌握了这门神通,不敢自夸已经炉火纯青,却也算小有气候,看人不以眼看皮囊,只需以心观望各位的气象即可。”

林守一脸色淡然道:“我儒门圣人有教诲,萍水相逢,不语怪力乱神。”

老道人略有讶异,很快叹息道:“罢了罢了,佛家不度无缘人,道门亦是不救蒙蔽汉。去吧,希望此行路上你们自己小心便是。若是真有麻烦,不妨大声呼喊,贫道如果侥幸听闻,必然反身相助;可若是路途相隔遥远,贫道就算有心,也无力了。”

说完这些话,老道人侧身让过小路。

陈平安笑道:“我们会小心的,感谢道长提醒。”

双方擦身而过,李宝瓶朝干干瘦瘦的圆脸小姑娘大方挥手,小姑娘怯生生举起小手在胸口轻轻晃了晃,作为无声的告别。

老道人等到陈平安一行人的身影在山路消失,嘀咕道:“一路行来,大骊人要么是粗鄙武夫,要么是无知百姓,贫道这一套百试不爽,怎么今天失灵了?晦气晦气,诸事不顺。看来这次降妖更不能失败了,山野大妖必有雄厚家底,这次……”

他眼皮子微颤,止住话头,拍了拍身边恋恋不舍望向山路的圆脸小姑娘的脑袋,和蔼可亲道:“酒儿,只要此事成功,师父的雷法修行就有了保障,再不用为钱财担忧,那么以后师父对你们兄妹一定会更好的。”

名叫酒儿的小姑娘扬起脑袋笑道:“只要师父以后不经常拍打铃铛就很好了!”

老道人不置可否,猛然抬起头,手指掐诀,神色不惊反喜:“变天了!好重的妖气,竟然能够惹来一地山水气候的变换!好好好,总算引蛇出洞了。小酒儿,准备随师父一起除魔卫道!”

酒儿使劲点头,即将面对山下百姓人人闻风色变的妖物鬼祟,竟是丝毫不惧。

她掏出一把长不过寸余的银色小刀,撸起袖管,准备用刀在手臂上划,问道:“师父,现在就要符泉吗?”

老道人点头道:“虽然师父还有些,不过小心起见,先来一些,让师父以备不时之需,免得被妖物打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反而是害了你们兄妹。”

酒儿深吸一口气,用小刀在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顿时鲜血涌出,赶紧抬起手臂:“师父,好了。”

老道人熟门熟路地伸出一根右手手指,左掌摊开,迅速用手指蘸血在掌心画了一个符,然后指掌互换,右手掌心也画了一张符。

脸色愈发苍白的酒儿仍是认真问道:“师父,够不够?”

老道人哈哈笑道:“暂时够了,师父这就让那头盘踞此山的大妖尝一尝五雷轰顶的滋味!”

距离师徒二人约莫一里山路外,陈平安突然停下脚步,举起柴刀示意后边三人注意。只见远处有一个手持奇怪幡子的少年,身形矫健如山野猿猴,从密林深处一跃而出,背对陈平安他们,落在山路上。少年使劲摇动幡子数次,然后就想沿着利于奔跑的山路去跟老道人会合,结果一转身,就看到山路上多出了陈平安一行人。他有些着急,略作思量,一咬牙改变主意,选择绕路撤退,继续往山下逃窜,同时不忘对陈平安他们做了一个快走的手势。

李槐目瞪口呆:“这是在干啥?”

林守一皱眉道:“应该是有邪祟在追逐少年,我感觉得到有股阴秽之气。”

果不其然,一抹模糊身影裹挟着滚滚黑烟,看到陈平安一行人后,停滞片刻,散发出瘆人阴森的气息,不过最终仍是追着那手持幡子的跛脚少年迅猛离去。

陈平安对林守一说道:“问一下阴神前辈怎么说。”

片刻之后,林守一答道:“阴神前辈让我们继续前行,不要逗留,他会随机应变。但是他也说了,自己只是护送我们去大骊边境,提醒我们此行目的只是远游求学,不是当捉妖除魔的大善人,他不希望我们主动惹是生非。”

陈平安点点头:“跟阴神前辈说一声,我们会见机行事,如果能帮忙就帮忙,不能也不强求。还有,林守一,你也准备好那三张符箓,然后你来带头领路,我在队伍最后。宝瓶、李槐,记得如果真的遇到了传说中的鬼怪精魅,不要怕,更不要慌,千万别学……算了,我们赶路!”

陈平安原本想说千万别学棋墩山石坪上的朱鹿,明明有武道二境巅峰的修为,遇上妖物白蟒,竟是连出手都不敢。但是又想到阿良随口说的那句“背后说人是非者,必是是非人”,陈平安便把话咽回了肚子。

林守一神色自若。那一叠小镇李氏珍藏的压箱底符箓中三张品秩最低的黄纸符箓如今他已能够勉强驾驭,分别是水符“盘中珠”、火符“火雨”,还有一张五岳破障符,属于山气符范畴。

但是林守一真正的凭仗,不是三张不知威力大小的符箓,而是自身,是那部《云上琅琅书》所记载的秘传雷法。不过林守一当然不会因为想要验证这一手雷法的威力就去自找麻烦,而让所有人置身于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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