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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1-7册)出版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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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千奇百怪(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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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师笑道:“多半是还有其他凭仗。”

一直惫懒无聊的寒食江神稍稍坐直身躯:“巴不得。”

然后他笑着吩咐水蛇精,言语之中并无半点责怪,道:“丢人现眼了吧。我准许你上场厮杀,但是不可以使用那对铁锏,省得又要看到头颅炸裂的场景。你是痛快了,但是恶心到客人,你可吃罪不起。”

水蛇精笑眯眯站起身:“谢过老爷恩赏。”

崔东山后退几步,原来是要坐在门槛上休息。落座后,对那个绕出几案的水蛇精摆了摆手:“别急别急,先别急,等我先把话说完。”

堂下黄老道人和别驾大人面面相觑。寒食江神更是捧腹大笑,举杯痛饮。

宾客之中,有两人大大方方坐在灵韵派叛徒的上首位置,年纪都在三十左右,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看到崔东山这一手风采后,依然不屑一顾。

这两人分明是两名大名鼎鼎的剑修,一人哪怕饮酒也背负长剑,一人则横剑在案,距离握剑的右手最远不过数尺距离。虽然看不出两人各自的本命飞剑是否温养得气候大成,但是剑修公认是练气士当中杀力最大、修为最为厚积薄发的,哪怕是中五境的修士也不敢小觑任何一名下五境的剑修。

因为剑修每升一境,飞剑的威力就会叠加,修为增长远胜寻常练气士。

尤其是在下五境之中,一旦让剑修成功跻身中五境,脆弱不堪的本命飞剑就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一位已经跻身或是有望跻身中五境的剑修,尤其是年纪轻轻的剑修,都将是各方势力的座上宾。

山上流传着一句脍炙人口的话语:“中五境之中,甲子老练气,百岁小剑修。”言下之意,就是六十岁的中五境神仙已经算不得是天才的人物了,但是百岁高龄的剑修仍是惊才绝艳的练气士!

背负长剑的剑修是散修,相传得到一位游方高人的真传,属于道家一脉,赐下一柄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篆文为“手刃”。

横剑在案的剑修则是伏龙观掌门真人的关门弟子。

伏龙观的道统,属于道教丹鼎派的外丹一脉,采集天材地宝,筑炉炼丹,服药食饵,助长修行。镇山之宝是一方古砚,名叫老蛟砚,是东宝瓶洲十大名砚之一。砚台边缘有一条微小高龄的瘦蛟盘踞而眠,鼾声轻微。

相传,上古蜀国是蛟龙四伏之地,兴风作浪,各地都留下了仙人斩杀妖龙恶蛟的传说。这条酣睡于古砚上的小老蛟,便是躲过一劫的遗留古种。

伏龙观掌门弟子此次前来,是想要代表师门跟朝中有人的寒食江神暗中商议,试图将伏龙观由“观”升格为“宫”。

道家仙门,想要获得一个“宫”字作为门派后缀殊为不易,这就像一国君主敕封真君,数目是有定额的,绝不是随便拎出个道士,得到了君王认可,就能获得这份殊荣,一定要东宝瓶洲的道家宗门派人前来审议勘定,才能确定那人有无资格胜任一国真君。

崔东山咳嗽一声,坐在门槛上朗声道:“我今天来这里,是要教你们做人……嗯,也顺便教做神做鬼的。唉,有点累。”

他才刚把话起了个头就满脸意兴阑珊,自己先觉得无聊了,以至于后边三句话说得有气无力:

“为人,则秉一口浩然气,顶天立地大丈夫。”

“当神,既然争了那一炷香,就要泽被苍生,哪怕神道已崩,也要证明香火不绝,吾道不孤。”

“做鬼,天地不要我生,我偏偏要在罡风春雷之中证长生。”

本来还算有那么点嚼头的豪言壮语,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后就完全变了味,显得十分无病呻吟。

崔东山叹了口气,撇撇嘴,自言自语道:“阿良大哥,这话你说还行,我是真不行啊。”他叹气复叹气,重新站起身,“算了,不玩了不玩了,还是办我自个儿的正事吧。”

随后,他转头望向一处无人的地方,说道:“屁大本事就敢学别人行侠仗义,真当自己是阿良啊?这下好了吧,魂飞魄散,灯火飘摇,如果不是碰上精于神魂之术的我,你这会儿在哪里当孤魂野鬼都不晓得,明天能不能见着太阳,还得看你祖坟冒不冒青烟,何苦来哉?”

紧接着,他又伸手指了指前方所有人:“实不相瞒,在我眼中,在座的各位都是蝼蚁。”

鸦雀无声。

崔东山问道:“不信吗?”

片刻之后,寒食江神手中酒杯砰然碎裂。

整座大水府邸,只有他看到了白衣少年身后仿佛有一尊高达数丈的圣人神像立于神坛之上,浩然之气充满天地,正在俯瞰脚下的蝼蚁众生。

他嘴唇颤抖,咽了咽口水。

十一境,还是十二境?

难道真是一位儒家圣人大驾光临,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书院山长之流?

高坐主位的寒食江神咬紧牙关,差点把牙齿磕碎。他坐姿僵硬,身躯紧绷,必须双拳紧握,重重捶在椅把手上,才能强忍住那股起身求饶、下跪磕头的冲动。

黄庭国不过是大隋藩属国之一,眼前这位皮囊貌似稚嫩的不速之客绝不可能是土生土长于此的人物。数百年辛苦经营,对于黄庭国的大佬练气士,他早已烂熟于心,谁能招惹敲打,谁该拉拢示好,他可谓胸有成竹。

儒家七十二书院,每一座书院的山长至少都是十境修为。上五境大神通练气士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距离俗世王朝相对近一些的十境练气士书院山长就已经有资格被世俗尊称一声“儒家圣人”,此外还有佛家的“金身罗汉”,道家的“陆地神仙”,皆是朝野通用的敬称。

这一小撮顶尖练气士,就像那祠庙里的神像,神位够高,但又不算太远,烧香磕头都拜得到,而那些个隐于云雾的上五境老神仙,你提着猪头都找不着庙。

寒食江神眼眶逐渐通红,浮现出一抹淡金色光彩。他仍是竭尽全力不眨眼睛,死死盯住白衣少年身后。视野中,神坛之上,一位气态威严的老者身着一袭雪白长袍大放光明,丝丝缕缕的光线仿佛蕴含着大道至理。

每一缕光线,细看之下,皆由一闪而逝的无数金色文字接连穿起,写有一条条儒教礼仪规矩。这尊圣人法相高冠博带,大袖宽广如鸟翼,无风自摇,腰间悬挂有一枚熠熠生辉的玉佩,如袖珍小巧的一轮人间明月。

做不得假了,千真万确的圣人气象!

寒食江神的身世其实大有渊源,自幼耳濡目染,知晓诸多秘闻内幕,刚好是一个识货的,因此看到这场景,便惊恐万分。若是换成山门普通的中五境修士,说不定就要当成是坑蒙拐骗的某种障眼法了。

寒食江神终于眨了眨眼睛,不得不偏转视线,由于刺痛产生的泪水缓缓滑出眼眶,不过很快就消散了。他自然不愿在这些下属及宾客面前流露出丝毫退缩怯意。漫长的修行生涯,他能够走到今天这步,稳稳坐在这个煊赫高位上,光靠好根骨好机缘而没有坚忍不拔的心性作为支撑,恐怕所有风流早就被寒食江的滔滔江水一冲而散了。

曾经有人教育过他:圣人学问,钻之弥坚;圣人神像,仰之弥高。

如今这浩然天下,不再是那年代久远不可考据的上古蜀国。那个时候的古代蜀国版图之上蛟龙众多,不服天地管束,传言只有杀力惊人的远古剑仙才喜欢来此磨砺剑锋,御剑翻江倒水,以斩杀蛟龙为傲。如今这浩然天下,儒教圣人订立的规矩越来越烦琐缜密,仪轨越来越稳固。

齐静春不是死了吗?如今把持骊珠洞天的圣人应该是从风雪庙脱离出来的兵家阮邛。那么这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看样子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的架势。

不管如何,就是天王老子到了自家地盘,自己也绝无引颈就戮的道理。

寒食江神强行驱散心头阴霾,深吸一口气,左拳微微抬起,轻轻一敲椅把手,看似轻描淡写,但是整座大水府邸都随之一震,与府邸相邻的那段寒食江毫无征兆地骤起大浪,层层叠叠,使劲拍打两岸。

堂内所有人的身形都随之一晃,两名年轻剑修的鞘中长剑更是不堪重负,哧哧作响,挣扎不已,作困兽之斗。

唯独崔东山纹丝不动,身后那尊法身神像更是稳如山岳。

他微微抬头,望着远处坐北朝南的寒食江神,嘴角满是讥讽之意。

大水府邸虽然临江而建,事实上府邸底下另有玄机,早已凿出深广水道,故而与寒食江气运紧密相连,本身就是一处大型法阵。虽然它不如一些顶尖仙家的护山大阵或是王朝京城的护城大阵,可道行极深的寒食江神只要位居其中,不擅自离开这块地界,就可以拥有类似一方小天地的玄妙加持。

能够破例做到这一点,除了机缘之外,跟寒食江神的奇异血统有莫大关系。

一般练气士只要跻身十境后,一旦坐镇主场,便能够坐拥天时地利人和。儒教学宫书院、佛教寺庙和道教宫观,以及兵家的古战场遗址就是那一方小天地的主人,其他修士进入其中,等于寄人篱下,就不得不入乡随俗,按照主人规矩行事。

大堂内针落可闻,气氛诡谲。

这位寒食江神能够看到门口的异象,可是其余人都蒙在鼓里,一个个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那白衣少年口出狂言之后,咱们这位水神老爷就开始发呆了?难道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俊逸少年实则出身于与大水府邸世代交好的仙家豪阀,所以才敢如此嚣张跋扈?

水蛇精虽然已经走出放满珍馐佳酿的几案,本该将那少年擒拿,可此时也停下了脚步。没有点眼力的话,如何在寒食江神手底下当差做事,这个行事向来狡诈奸猾的水蛇精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太正常。

寒食江神终于开口笑道:“来者是客,敢问有何指教?”

他悄然引来一段寒食江蕴含的江水气势,震动整座府邸的气机,试图以此来试探那尊神像的虚实。毕竟再如何眼见为实,不亲手验证一二就要在自己家里向一个外人低头,生性倨傲的他万万做不到。

一旦那尊神像法相出现丝毫波动,寒食江神不介意亲手打烂少年的脑袋。

胆敢在大水府邸装神弄鬼,骗到他头上来,不是找死是什么?

只可惜那尊神像不动如山,这让他震惊之余,迅速收敛了所有侥幸心理。

修行路上,逆流而上,应当勇猛精进不假,遇强敌则愈挫愈勇更是正理,但绝不是要修行之人死脑筋,冥顽不化,半点不知变通。

崔东山一手负后,一手虚握拳头放在腹部,仍是一副欠揍至极的嚣张模样,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你已经出手一次了,现在该轮到我了吧?”

寒食江神脸色难看。那水蛇精实在是受不了这少年嘴脸,大步向前,背对自家水神老爷,抬起一臂,驾驭一支铁锏飞掠到,尖声细气道:“忍不了,不能忍!便是老爷你事后重罚,属下也要把这小子的脑袋打得开花,再将他的脑浆收集起来,混入酒杯里的金玉液,那么琼浆玉液这个说法就算齐全了。”

寒食江神脸色阴沉:“青,不得对客人无礼,速速退回座位。”

手持铁锏的水蛇精非但没有听命行事,反而步伐更快:“老爷莫要再菩萨心肠了,恶客登门,不懂礼数,就让属下来告诉这小子,如何来做咱们大水府的座上宾!”

在寒食江神出声阻拦后,水蛇精就晓得自家老爷的真正心思了。如果真不愿自己冒犯贵客,以老爷看似内敛实则暴戾的性子,早就随手一袖子将自己打出大门外了,哪里会故意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

水蛇精心想,今晚运气不错,虽说让那条蠢鲤鱼抢走了头功,但是自己若是能够在众人面前给老爷长长脸,以自家老爷在外人跟前一贯出手大方的脾气,一坛子大水府特产的金玉液是跑不掉了。

这条好不容易修炼成人形的水族精怪肯定不知道,他那位赏罚分明的水神老爷这次存心是要他送死,只为了尽量合情合理地再探一次虚实。

这一下子,所有宾客都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之前如同云遮雾绕的打机锋,让人实在提不起兴致。哪怕白衣少年只是个绣花枕头,并无后手,那么见识一下水神老爷麾下大将的杀人场景也不错。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崔东山从头到尾都懒得去看那个水蛇精,笑眯眯的,像是应付学塾教书先生让背诵经典的功课,显得十分慵懒随性。只是说完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言语后,少年神情猛然间凝重起来,从一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公子哥,摇身一变,成了另一个极端迂腐的儒生,浑身散发着大义凛然的气息。

少年抬起一脚,重重踏下,大喝道:“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他身后的法相神像也随之高高抬起一脚,迅猛踩下。

寒食江神在这一刻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困难,满脸惶恐,喉咙微动,想要说出求饶的软话,可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如遇天敌。

任你修为深湛,境界高远,一旦遇上,同样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乖乖束手待毙。

那无比威严庄重的“蛟龙生焉”四个字如春雷炸响,一遍一遍在寒食江神的耳边反复爆绽,心湖之上,更是如被人直指,掀起了一阵阵无法掌控的惊涛骇浪。

他胸口的金色团龙像是被仙人画龙点睛,竟然变成了活物一般,那件青色长袍则像是青色湖泊,金色游龙在其上疯狂乱窜,没有半点蛟龙游水的优哉游哉,只有癫狂和痛苦。半臂长短的金色蛟龙在四处乱撞的过程中,原本明亮的金色光彩逐渐暗淡无光,而且不断有金色丝线如纤细羽毛从青袍之上剥离,飘落在地上,化作灰烬。

崔东山笑着向前一步,再次抬脚:“小小池塘爬虫,也敢三番两次试探大爷我?你之前试探两次,我就两脚将你寒食江踩成三截,看你以后怎么统御大小江河十八条!”

就在少年即将第二次踩踏地面的瞬间,寒食江神屁股底下的座椅砰然碎裂,化作齑粉。这位不可一世的一江正神踉跄起身,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那条金色蛟龙,不让其继续像一只无头苍蝇般乱撞,另外一只手高高抬起,艰难一拍而下,嘴角满是血迹,沙哑含糊道:“忤逆命令,冒犯贵客,死不足惜!”

砰然一声,水蛇精的头颅就那么炸裂开来。

尸体倒地后,恢复真身,是一条体态纤细的斑斓水蛇。那支仙人遗物的法器铁锏坠落地面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大堂之上格外清脆且刺耳。

此时崔东山的脚底板距离地面还不到半寸了,寒食江神顾不得擦拭嘴角,站直身体,便要弯腰赔罪。

原本已经停下踩踏动作的白衣少年眼神熠熠,做了一个缓缓收脚的动作。

但是刹那之间,少年再次默念道:“蛟龙生焉。”

一脚踏地!干脆利落!

神像自然而然也是跟着踩上一脚。

崔东山这一脚是踩在大水府邸的青砖地面上,而他背后神像一脚下去,可就是踩在寒食江的气运之上了。

寒食江神捂住金色蛟龙的五指已经刺入胸膛之中,哪怕痛彻心扉,仍是不愿松手。

此乃他证道曙光所在,既是心志毅力之凝聚,更是心结症结所在,死也不可松手!

崔东山松开紧握的拳头,抖了抖袖子,动作无比潇洒飘逸,缓缓上前,绕过那条可怜水蛇精的尸体,抬头望向主位,抬起脚踩在那支铁锏上,嬉笑道:“这位水神老爷,是不是很意外?”

七窍流血。面容凄惨的寒食江神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歪头吐出一口血水,然后低垂头颅,瞥了眼胸前那条哀鸣不止的暗金色蛟龙,缓缓抬起头。这位几乎有两百年光阴不曾亲自出手杀敌的水神老爷眼神恍惚,喃喃道:“这位真仙,就不能放我一马吗?仙师再来一脚,我便与死无异了啊。”

堂内众人全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呆若木鸡。

在他们看来近乎无敌的一尊江水正神,就这么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崔东山又开始无聊地左右张望,视线停留在那名军师身上,后者立即作揖行礼,甚至长久时间都不敢直腰起身。不愧是读书人出身,懂得审时度势,伏低做小。

崔东山又望向那个真身为拦江蛤蟆的胖子,后者二话不说跪地不起,使劲磕头,大嗓门喊道:“叩见真仙!”

唯独那身形魁梧的披甲鲤鱼精瞪大了眼睛,与白衣少年直直对视。

崔东山不等寒食江神出声呵斥属下,就已经率先笑道:

“宰了。我数三声。三——一!”

显然他有意耍诈,明摆着要再来一脚。

这一点,他是跟某人学的。

不料那寒食江神更加杀伐果断,只见眨眼过后,他便站在了鲤鱼精身后,一只抓住后者心脏的手掌从后背一直透出胸腔。他缓缓抽回鲜血淋漓的手臂,按住死不瞑目的鲤鱼精的那颗头颅,轻轻一拨,将尸体推开,那颗心脏很快变作一颗鹅卵大小的赤红丹丸,被寒食江神往嘴里一丢,迅速咽下。

崔东山还算说话算话,悻悻然收起那只脚,笑望向灵韵派一老两小:“认不认得我?”

灵韵派外门长老慌乱起身,抱拳低头道:“先前是我们有眼无珠,还望仙师恕罪。斗胆恳请仙师去我们灵韵派做客……”

不等他说完,崔东山又开始发号施令:“那就把眼珠子挖了吧。”

下一刻,寒食江神手中便多了一双眼珠子,长老双手捧住脸庞,不断有鲜血从指缝间渗出。长老竟是使劲咬住嘴唇,拼命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崔东山斜眼看着那两个脸色苍白的灵韵派年轻俊彦:“算你们两个小崽子运气好,这里是黄庭国,而不是在大骊版图上。”

两名前途远大的年轻修士略微松了口气,但随后就听少年道:“但是你们运气也有不好的地方。灵韵派从掌门到一干长老几乎都是一根筋的蠢货,铁了心要效忠黄庭国洪氏,所以你们一起去死吧。”

这一次,寒食江神犹豫了。

崔东山双手负后,嗤笑道:“你们大水府邸此次设局,除了试探本地郡守是否足够聪明之外,你心中怕是早就有了定论:灵韵派与黄庭国洪氏皇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属于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不愿陪着愚不可及的灵韵派和黄庭国洪氏一起葬身于大骊铁蹄之下,才有意借此机会跟他们斩断当年的那点香火情,省得将来大骊兵马南下,洪氏覆灭之余,连累大水府邸被战火殃及。这种拙劣伎俩,也就灵韵派这种土鳖傻瓜看不透。有眼无珠,真是有眼无珠,说得好,不过还是得死。”

寒食江神脸色阴晴不定,但随即哈哈大笑,心情畅快许多,将那灵韵派三人一巴掌一个,瞬间拍烂头颅,三人竟是半点术法神通都来不及施展。

崔东山缓缓前行,走向大堂主位,其间路过两名年轻剑修,脚步不停,转头笑道:“一个是来历不正的散修,是生是死,先不急,看我稍后心情的好坏。还有一个是伏龙观掌门真人的关门弟子,身份凑合,勉强有那么点分量。让我想想,你之所以来这里,该是为了那个‘宫’字吧?被我猜出答案很奇怪吗,你小子别一脸吃到屎的表情行不行?你再这样,水神老爷就要让你的脑袋开花了。”

两名剑修如坐针毡,哪里见识过这种惊心动魄的场景,这会儿当真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崔东山继续前行,突然停步不前,望向那名给人印象就是“谄媚”二字的文豪黄老道人,笑道:“你在竹叶亭的丙等密档上真名应该是叫唐疆,对吧?这么算来,在黄庭国蛰伏了蛮多年了,辛苦辛苦,确实没啥功劳,就只有一丁点儿可有可无的苦劳。嗯,那就拿出你刚刚收到的那封谍报,把上头布置给你的任务跟你的水神老爷说一说,这下子你们哥俩才算真正是一条船上的兄弟了。”

唐疆此刻再无半点趋炎附势的神态,一身气势恬淡沉静,抱拳道:“竹叶亭丙等死士唐疆,见过……”说到最后,他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喊破自己身份的大人物。

能够知晓竹叶亭这种规格机密的人,在大骊王朝内屈指可数,所以唐疆不再遮遮掩掩。何况退一万步说,如果白衣少年真是大骊死敌,他唐疆身份泄露,更是死路一条,就看是死得痛快还是痛苦了。

崔东山灰心泄气地摆手道:“算了,如今喊我什么都没啥意义。”

而后,他死死盯住那个两腿打战的一州别驾大人,一言不发。

别驾多是当地郡望权贵出身,洪氏皇帝觉得以此才能制衡外来做官的刺史,双方相互牵制,任何一人都无法形成藩镇割据的局面,这又是黄庭国的一桩怪事。

崔东山略作思量,伸手指向别驾大人,后者已经下跪磕头:“只求这位大骊仙师开恩,小人做牛做马都愿意的,若有半点假话,天打雷劈!”

崔东山用手指点了点他:“起来吧,你不用死,走出这座大水府邸后,你去找那个上了岁数的老刺史,直接问他想不想继续当刺史大人,只不过是从黄庭国的刺史换成我们大骊王朝的。如果他识相,点头答应了,自然是最好,以后你们还是同僚;如果不答应,那你就宰了他。记住了,到时候将这位老刺史的脑袋送往郡城内的秋芦客栈,去找紫阳府修士刘嘉卉,你什么都不用说,她自然会明白一切。”

谁都知道大骊南下是大势所趋,如今只不过稍稍加快了步伐而已。

崔东山看着那个眼泪鼻涕糊一脸的别驾大人,摇头道:“真是可怜,赶紧滚吧,别在这里碍眼了。”

别驾大人立即起身。

崔东山突然问道:“开心不开心?”

别驾大人吓得面无人色,一动不敢动。

崔东山挥挥手,示意那家伙赶紧滚蛋,然后不再看他,径直走向主位,一抖袖,凭空出现了一张做工古朴的白玉椅子。

他坐在椅子上,被鸠占鹊巢的寒食江神毕恭毕敬站在堂下。

崔东山眼神望向大门之外,懒洋洋道:“除了那个欺师灭祖的灵韵派修士,其余无关人等比蝼蚁还不如,麻烦水神老爷全杀了,让他们黄泉路上好做伴。”他拿起一壶酒,抬起手,晃了晃,“对了,你们要不要喝过了一杯金玉液再上路?”

堂下有人终于大声谩骂起来,有人吓得瘫软在地,有人开始狂奔逃窜。

崔东山开始仰头灌酒,一手握住酒壶,另外那只手死死攥紧,掌心传来一阵阵钻心刺痛。

一次次鞭打都打在了神魂之上,少年任由酒液倾洒,毕竟他身上还有那张避水符箓,那些酒水顺着白衣滚落地面,就像是那些在雨中歪斜的荷叶叶面。

崔东山轻轻向前抛出酒壶,背靠白玉椅,仰起头后,脸庞有些扭曲。他在心中默念道:“老头子,臭秀才,老不死的东西!老子哪怕魂魄分离,仍是崔瀺,你有本事就干脆打死我啊!是谁说人性本恶的?不正是你吗!”

他扭转脖子,像是在跟人对话,一如之前在门槛外初次露面:“我不杀你的仇人,你是不是很失望?你以为我是要为你讨回公道,没想到我比他们还要十恶不赦,是不是更失望?”

崔东山不等那魂魄给出答案,就一挥衣袖,将其残余魂魄彻底打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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