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剑来(1-7册)出版精校版

首页
日/夜
全屏
字体:
A+
A
A-
第53章 月下打瀑挂彩虹(2 / 3)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如果当初在落魄山,崔姓老者只是从头到尾单独出拳,锤炼陈平安的体魄神魂,让他被动挨打,而没有之后要求陈平安自己“剥皮抽筋”之类的惨绝人寰的举动,也许陈平安今天练拳就只能到此为止,再无出拳的执着念头。

有一次,光脚老人俯瞰着倒在血泊中的陈平安,冷笑道:“这点苦头都吃不住,还想跻身九境十境?”

陈平安当时只想骂老头子几句,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比起在落魄山吃的苦头,现在就是享福了!可不能江湖越走越远,反而越不习惯吃苦啊。心中默念的陈平安缓缓起身,再度咬牙出拳。

一刻钟之后,月下瀑布,依旧砸得水潭轰隆轰隆作响,似乎在讥讽少年的不自量力,蚍蜉撼树。陈平安仰面浮在水面上,睁大眼睛,望向天空。

再一次上岸出拳,陈平安怒喝一声:“给我开!”

瀑布水幕确实被刚猛拳罡打出了一个大窟窿,窟窿转瞬即逝,陈平安将拳头重重砸在了石壁上,整个身体几乎全部穿过了瀑布,但是很快就又被毫无悬念地撞入水底,在深潭跟随水流四处漂荡后,爬上了水榭台基。

就这么断断续续,停停歇歇,到了后半夜,落汤鸡一般的陈平安坐在栏杆上,只是颤颤巍巍提起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花雕陈酿,就觉得喉咙发烧,肝肠滚烫,他只得收起养剑葫芦,不敢再喝哪怕一小口。

远处的剑水山庄灯笼高挂,宴席远远没有结束,有兼任剑侍的年轻山庄女弟子,为宾客舞剑助兴,喝彩声不断。陈平安歪着脑袋,凝视着那条仿佛人间无敌手的瀑布。

陈平安最后一次出拳,用上了神人擂鼓式,蜻蜓点水,一路踩水而去,临近瀑布的时候,一次次拳头连同胳膊洞穿瀑布……

人力终有穷尽时,陈平安知道今夜的练拳可以收手了,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再继续打下去,说不定哪一次就要被冲到深潭水底,彻底昏死过去,最后成为一具漂浮的尸体。

陈平安一身湿淋淋地走出水榭,路过那座山水亭,返回院子,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第二天清晨,潦草吃过了早餐,就六步走桩去往瀑布水榭。直到正午时分,又原路返回,只是这一次,陈平安不得不让张山峰去告知剑水山庄,他需要一只大水桶。等到楚老管事派遣信得过的丫鬟,搬来水桶,装满热水后,陈平安关上房门,浸泡在其中。

魏檗从牛角山包袱斋购置的药材只够使用三次,胭脂郡用掉一次,这次之后,就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今天剑水山庄还在迎接陆续登门的各路江湖人士,明天才是选举武林盟主的黄道吉日。如此更好,绿林好汉、江湖豪杰忙着走门串户,要么相互切磋武学,要么跟前辈请教难题,要么去大宗师面前混个脸熟,来来往往,成群结队,热闹非凡。

夜幕中,陈平安跟徐远霞、张山峰一起吃过了晚饭,就又独自去往瀑布那边。

在一处潭水中,有一块高耸出水面两尺的石墩,棋盘大小,不知为何在千百年水流冲击之下,都没有被削掉。陈平安突发奇想,站在那块石头上,以剑炉立桩站定不动,任由瀑布大水轰砸在头顶,陈平安被砸得不得不以站姿变为坐姿,最后坐不稳,摔入水底。

数次之后,陈平安能够以剑炉立桩坚持小半炷香,再以昂首挺胸的坐姿坚持半炷香,最后低下脑袋,伸出瀑布之外,让背脊承担大多数冲击力,大致上加在一起刚好熬足一炷香工夫。比起出拳打瀑,陈平安惊讶地发现这种“不动如山”的水磨功夫更有裨益,隐约之间,体内窍穴气府,如大风吹拂,座座府门有所松动,“十八停”剑气运转越发迅猛,快若奔雷。

陈平安发现了这个意外之喜,狠狠灌了一口美酒,结果肚子里烧灼得厉害,陈平安只好在水榭里乱蹦乱跳,龇牙咧嘴。

陈平安又去瀑布底下立桩数次。后半夜,月色依旧,剑水山庄歌舞欢声愈浓,少年意气风发地走回院子,用掉了最后一份包袱斋药材。

陈平安这一次破天荒地睡了个大懒觉,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吃过一顿饱饭,陈平安神采奕奕地离开院子,与那两名山庄剑侍女子笑着点头致意,缓缓走桩,经过山水亭,来到那座与瀑布两两相望数百年的水榭。听说剑水山庄建成不过六七十年,而这座无名水榭却是早早就存在了。

在陈平安走桩远去的时候,两个百无聊赖的少女剑侍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说着悄悄话。

一名鹅蛋脸少女说,那个外乡公子真是个怪人。另外一人便笑着说,若不是怪人,怎能让咱们的老庄主青眼相看?

鹅蛋脸少女便打趣伙伴,这个公子虽然模样不如少庄主,可也挺清秀的,你喜欢不喜欢?另外那名少女剑侍便说,见过了少庄主的绝世风采,可看不上其他男子了。

两名少女趁着四下无人嬉笑打闹。对于她们而言,在剑水山庄练习剑术,就是天大的幸事了,以后她们也许会在那个菩萨心肠的夫人的安排下,外嫁给一个前程锦绣的江湖俊彦,但是剑水山庄永远会是她们的娘家,一辈子都不用忧愁江湖的风大浪急。

陈平安临近水榭的时候,发现宋老前辈早早坐在长椅上。他快步走上台阶,与宋雨烧相对而坐。一直侧望向瀑布的宋雨烧收回视线,打量着陈平安,点头赞赏道:“有点苗头了,让人叹为观止。”

陈平安咧嘴一笑。

宋雨烧问道:“老夫庄子自酿的酒水,滋味是不是要好一些?”

陈平安挠头道:“好喝多了,就是以后买酒的时候,我要头疼。”

宋雨烧忍俊不禁:“怎么,你都会缺银子?”

陈平安想了想,坦诚道:“如今不缺钱,但是喝酒这种事情,好像无益于练拳,我就会觉得是冤枉钱。只是喝着喝着就喝习惯了,如果身边酒葫芦里没了酒,一定会空落落的。”

宋雨烧调侃道:“你又不是个嫁了人的娘们,大老爷们有钱喝酒,喝最好的酒,天经地义,还讲啥持家有道?”

陈平安使劲摇头道:“花钱还是要省着点,如今喝酒成习惯了,没办法改,可如果再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我得悔死。”

宋雨烧伸手指点了点少年:“一辈子当不了享福的富贵汉。”

陈平安灿烂笑道:“顿顿有饭,餐餐有酒,已经很好了。”

宋雨烧被少年的情绪感染,也有了些笑意:“那谁给你做饭?谁给你买酒?”

陈平安脱口而出道:“有了媳妇,也还是我做饭,我买酒!”

宋雨烧呸了一声,瞪眼道:“瓜皮!你似不似个撒子哟,娶了媳妇,难道只是把她当菩萨供奉起来?晓不得老娘们小娘们,都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儿?”

陈平安破天荒有些缩手缩脚,摘下酒葫芦小喝了一口。他喜欢的姑娘,说她一只手能打一百个陈平安呢。他要是敢有这种念头,还不得被活活打死?再说了,如今连喜欢人家都没能说出口,天晓得自己以后的媳妇姓什么。当然,如果能姓宁是最最好的了。

陈平安傻呵呵直乐。宋雨烧看着神游万里的少年,无奈道:“原来真是个瓜?撒子。”

宋雨烧懒得再给少年灌输江湖好汉要降得住媳妇的念头,收敛神色,肃穆道:“由三破四,除了武夫体魄身躯的杂质需要一点一滴被淬炼祛除之外,还要开始讲究心境了。拳法,要通明无碍,悟得‘通透’二字精髓,坚定所向披靡之心,生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剑客则要达到剑心澄澈,物我两忘,唯有一剑无愧天地,可斩鬼神!陈平安,你当真已经坚定本心?”说到最后,宋雨烧神色凌厉,嗓音极大,几乎是怒目瞪向陈平安。

陈平安人与心,岿然不动,点头道:“我认定的一件事,从来不会改。”

宋雨烧站起身,浑身气势磅礴,其剑气如瀑布般压向眼前少年:“好大的口气,说得如此轻巧!我看你陈平安根本就不曾真正通透!”

陈平安紧随其后站起身,眼神明亮:“宋老前辈,其实你说的心境无碍、通透,这些词语的真意,我都不是很理解,我只是觉得……”

陈平安说到这里,转过头,伸手指向那条瀑布:“我一定要一拳打穿整条瀑布,在石壁上打出一个拳印。我甚至觉得迟早有一天,我会一拳打得瀑布倒流,打得大水爆炸,再也不能压下我的脑袋半点!”

宋雨烧骤然怒喝道:“既然如此,此时不出拳,更待何时?!”

几乎是凭借纯粹的本能,陈平安侧过身,面对水榭外的那道瀑布,后撤数步,站在台阶顶部,摆出一个崔姓老人从未提及名字的古老拳架,作为起手式,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哪怕梳水国剑圣宋雨烧就在水榭,陈平安眼中却早已没了宋雨烧,甚至连整座水榭都没有了,天地之间,唯有拳头所向的对手——从天上垂落人间的瀑布!

陈平安南下之行,六步走桩都求慢,更慢。但是这一次,陈平安求快,最快!

步伐极大,以至于六步走桩的最后一步,直接撞碎了水榭栏杆,一脚踏在台基上,水榭台阶这一头到栏杆外的台基边沿,直接被少年踩出了六个脚印。少年一冲而去,拳罡之浑厚,如一袖缠青龙。

一拳破开瀑布,陈平安整个人冲入水帘,拳头砸在石壁之上。石壁顿时炸碎,无数碎石反弹,又炸起无数瀑布水花。这还不止,陈平安左右互换,一拳一拳,迅猛砸在石壁之上。

这才是真正的神人擂鼓之大气象。

飞石无数,瀑布乱流。水榭上空到瀑布高处,因为水气大散的缘故,最后竟然出现了一道绚烂彩虹。

双手负后站在水榭中的宋雨烧,激荡罡风扑面而来,吹拂双鬓,双袖更是猎猎作响。老人仰头望向那条人力为之的彩虹,畅快大笑道:“壮哉!”

旁观一个纯粹武夫的三境破四境,竟有此等风景可看,宋雨烧顿时觉得哪怕如今的江湖再不讨喜,能够多活几年,也算不亏了。

宋雨烧轻轻拍打腰间的那把老剑,为瀑布那边的雄浑气机牵引,早已与老人生出灵犀感应的鞘内长剑,便有些寂寞难耐。站在水榭内的宋雨烧有些感伤道:“若是高风还在世的话,今夜说不定就是他站在此处了。”

剑水山庄的第二任庄主宋高风,也就是少庄主宋凤山的父亲,同样是世间一流资质的剑坯,只可惜天妒英才,为情所困,走上歧途。这也是宋雨烧的最大心结所在,那场悲剧,很大程度上是宋雨烧一手造就的。宋凤山的娘亲,是山泽精怪出身,不为世人所容。那时候的宋雨烧何等意气风发,从不计较世俗眼光,只凭一剑,傲视梳水国朝野,自认江湖上已无敌手,便开始独自登山访仙,最后救下了一个性情纯善的小姑娘。她是草木成精,幻化人形,宋雨烧非但没有厌弃她的出身,反而带回山庄。她与少年宋高风两情相悦,宋雨烧仍是对此不持异议,最终坦然坐在高堂之位,接受了那双恩爱男女的所敬之酒。

如果到此为止,也算一桩良缘美谈,只是世事难料,精魅女子精心培育的一方花圃,灵气充沛,花草四时长青。武林中人以讹传讹,这块山庄后山花圃的花草,就成了江湖上无数武夫梦寐以求的灵丹妙药,吃下一棵,就可以增长十数年功力。若是有人偷摘一两棵,心善的女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贼人取走便是。山庄也曾明言,花圃所栽植物,并无让人增长功力的神效,只是略有延年益寿而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江湖上觊觎花圃的高人宗师,逐渐熄了那份龌龊心思。但是有一天,花圃被人偷采大半,那窃贼犹不满意,将剩余花草踩踏殆尽,满地狼藉。花圃无益于江湖武夫的境界提升,却是宋高风妻子的大道契机,经此浩劫,女子伤心欲绝,形销骨立。

宋高风顺着蛛丝马迹,找到罪魁祸首,竟是一名对他因爱成恨的江湖女子。那一剑,宋高风递出得毫不犹豫,只是却被女子父亲拦阻,要知道那人是当时梳水国的武林盟主,是名动数国的拳法宗师,还是边境武将出身,官场关系根深蒂固,深得皇帝陛下器重信赖。所谓众望所归的武林盟主,不过是皇帝管束江湖的一种手腕。

无论宋高风如何拼死出手,都不是那人的对手。回到剑水山庄之后,女子和她父亲也跟着登门道歉,那个武林盟主,作为与宋雨烧辈分相同的江湖执牛耳者,竟然愿意当场自砍一臂,鲜血淋漓地站在山庄门外,说以此为女儿赎罪。宋雨烧哪怕剑术高出那人的武道修为一筹,又能够如何?再砍掉那人一条胳膊?然后一剑削掉那名闯祸女子的脑袋?

只能就此作罢了。

宋高风没有说一个字,甚至连露面都没有,只是守在妻子病榻旁。宋雨烧在那对父女离去后,黯然转身,去跟儿子诉说此事结果,宋高风闭门不见,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最后宋雨烧才知道,儿子宋高风入了魔道,修炼了一本魔道秘籍。他最后一次行走江湖后,销毁面容,更换兵器,将那把佩剑留在家中。在那名拳法宗师金盆洗手辞去盟主的那天,宋高风潜入府邸,身负重伤,却也成功手刃仇人。等到宋高风返回山庄,已是油尽灯枯,最终与奄奄一息的妻子,双双闭眼而逝。

当时宋雨烧站在门外,尚且年幼的孙子宋凤山,就默默守在爹娘床边,没有流泪,一言不发。

人在江湖,不但身不由己,还会心不由己。

宋雨烧对宋高风的愧疚,转嫁到了孙子宋凤山身上。后来宋凤山执意要迎娶一名精魅女子,宋雨烧与宋凤山几乎反目。那场变故之后,宋雨烧彻底心灰意冷,越发悔恨。所以哪怕宋凤山勾结梳水国其余三煞,宋雨烧仍是不愿痛下杀手,再不会以自己的江湖规矩,去管束一意孤行的宋凤山。

宋凤山要做什么,宋雨烧心知肚明。

那夜宋高风击杀了前任武林盟主,但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却逃过一劫,之后皇帝陛下不愿与剑水山庄撕破脸皮,大概也有些心怀愧疚,便亲自当起了媒人,让劫后余生的可怜女子,成为梳水国一名功勋大将的妻子,成了品秩最高的诰命夫人。

谁都知道老剑圣宋雨烧是讲江湖规矩的,所以梳水国皇帝反而不用如何担心这个江湖第一人。至于宋雨烧的孙子,当时十分年幼,所有人都觉得他肯定记忆模糊,注定难成心腹大患。

就这样,之后梳水国的这座江湖,风和日丽了二十多年,武林盟主宝座也空悬了二十多年。直到宋凤山大开剑水山庄之门,大宴四方豪杰,在明天就要举行正式的盟主大典。

宋雨烧对于江湖早已没有兴趣,但绝不是万事不上心。这么多年他为何经常独自游历江湖?难道真是散心?对孙子眼不见心不烦?绝非如此。

宋雨烧明知道有一天会黑云压城,直扑这座毕生心血所在的剑水山庄,孙子宋凤山会踩过界,会在看似花团锦簇的大好形势下,暗中成为朝野上下的众矢之的。宋雨烧在这个心结之外,又有心结。第一个心结,是愧对儿子宋高风;第二个心结,是自己奉行遵守的江湖规矩,与孙子的所作所为,南辕北辙。

这名梳水国剑圣,内心在犹豫,要不要向朝廷出剑。一旦出了剑,是否挑衅皇帝威严,宋雨烧其实根本不在乎,宋雨烧在乎的,是这违背了宋雨烧的本心。因为老人在内心深处,从来不认同宋凤山的江湖。

这一切,无法跟人诉说。

之前那趟走江湖,原本是想要找到亦敌亦友的武林前辈——那名武德武功皆高耸入云的彩衣国剑神,宋雨烧既是切磋问剑,更是想要解开这个心结。只可惜那名剑术通神的老人竟然死了。这让宋雨烧只得半路返回,才有了古寺那趟遭遇。

黑衣老人在水榭百感交集,思绪飘摇,以至于没有发现那名出拳破境的少年,久久没有离开瀑布水帘。等到宋雨烧察觉到不妙,刚要去一探究竟,才看到陈平安缓缓走出瀑布,一跃而起,飘然落在水榭内,血肉模糊的双手已经潦草地包扎上棉布。

宋雨烧收起那些烦心的思绪,笑问道:“山庄的美酒已经尝过滋味了,如今跻身小宗师境界,如何?是不是更好?”

但是陈平安接下来的一句话让老人瞪大眼睛:“好像还差一点才破境,现在就像一拳打破了瀑布,还差一脚没跨过去。”

宋雨烧打量着少年的内敛气势,一身拳意如瀑布汹涌流泻,当得起“气象万千”这四个字。老人错愕道:“你分明是实打实的四境了,老夫甚至可以拍胸脯说,就没见过比你更坚实沉稳的三境,以及当下的崭新四境。陈平安,你怎么可能还会觉得差一脚?!”

陈平安无奈道:“宋老前辈,真差了一点火候,我说不上缘由,但是我是知道的。不过现在我知道大方向了,脚下有了一条路可以走,不会像之前那样像无头苍蝇乱撞,差不多到老龙城之前,就能一点一点熬出来。运气好的话,到了你们梳水国仙家渡口,可能莫名其妙就破境了。不过我这个人的运气一直不太好,到了老龙城再破境的可能性,更大。”

宋雨烧双手负后,绕着少年慢行两圈才停步,啧啧称奇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天算是长了大见识。”

宋雨烧大笑道:“走,喝酒去!不管如何,哪怕没有完完全全破境,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天大好事!”

陈平安晃了晃酒葫芦,酒还多着呢,便点头笑道:“好啊。”

宋雨烧突然问道:“山庄外边的小镇有一家酒楼,它的火锅是一绝,食材好到能让客人吃掉舌头,酒也不错。你要不要去尝尝?这会儿刚好是饭点了,老夫跟那边的掌柜交情不错,可以打八折。”

陈平安一听可以打八折,立即豪气纵横道:“那我来付钱!”

宋雨烧笑呵呵道:“哦?事先说好,酒楼火锅一顿饭,加上好酒,最少得开销个五六两银子。”

陈平安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道:“小镇离山庄有点远啊,不如咱们在院子里喝酒。”

宋雨烧伸出大拇指:“真是一掷千金的豪杰气概!”

陈平安蓦然大笑:“去就去。怎么不去?午饭就吃火锅了!”

宋雨烧愣了一下,不给陈平安反悔的机会,大笑一声,撂下一句“随我来”,就掠出水榭,踩着大树高枝,往山庄外一路掠去。陈平安只好放弃了喊上徐远霞和张山峰的念头,紧随其后。

高过水榭之顶的时候,陈平安转头望向瀑布那边,嘿嘿一笑。瀑布水帘之后的石壁上,少年偷偷摸摸以手指刻下了两行字,从上到下,一行写了一个姑娘的名字,另一行写下了“陈平安到此一游”。少年希望下次再来剑水山庄的时候,自己身边有那个姑娘。

当然了,陈平安只敢偷偷这么想。

泥瓶巷和杏花巷这边,家家户户只要有红白喜事,街坊邻居都愿意主动帮忙,这跟上坟添土是一样的规矩,祖祖辈辈留下来的,都不用讲什么道理。今天杏花巷有人成亲,娶了一个桃叶巷那边的富贵女子。杏花巷这户人家口碑好,当年便是马婆婆那样风评不好的老妪,都跟这户人家走得近,所以光是酒席就摆了将近二十桌,只要随便给个红包,无论是一粒碎银子,还是几枚铜钱,都能上桌吃饭,沾沾喜气。

酒桌上,有几张陌生脸孔,为首一人还算熟悉,是泥瓶巷一栋老宅的老人,富家翁装束,经常在小镇逛荡,久而久之,就混了脸熟。他姓曹,街坊们习惯喊他老曹。老曹对谁都和和气气,笑脸相迎,没啥有钱人的架子,跟周边的市井百姓都能瞎聊半天。他与成亲这户人家的韩老汉就经常唠嗑,所以今天喝喜酒,包了个大红包,给足了面子,换上崭新衣服的韩老汉还特意拉着儿子儿媳来敬了酒。

老曹带了三人同行,都姓曹,相貌俊俏的年轻人曹峻,也住在泥瓶巷的曹家老宅,还有一对从外乡赶回小镇的爷孙,据说都是老曹的京城亲戚,看样子,混得不差,像是读书人出身,而且像是带着点官气的。

老曹是个喜欢热闹的,经常端着酒杯主动跑来跑去敬酒。桌旁边那对京城人氏的曹氏爷孙,明显不太适应这种闹哄哄的场景,不太放得开手脚,坐在原地,偶尔夹一筷子菜,喝一口小镇酒肆中等价格的烧酒。倒是曹峻相对自在一些,一脚踩在长凳上,自饮自酌,斜眼看着老曹跟一些老头子称兄道弟。

那个桃叶巷的老亲家,虽然家道中落,可比起杏花巷,家底还是要殷实许多,所以就有些端着。杏花巷、泥瓶巷的街坊对此也觉得正常,福禄街、桃叶巷的门庭,再不如当年风光,寻常人家一样高攀不起。如果不是老韩的儿子有出息,如今在龙泉郡当差任职,否则哪里有这份福气,娶一个桃叶巷的千金小姐?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