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剑修也有这般强横的体魄了?
那名仍然站在树上的俊俏公子哥,居然也是一名拥有本命飞剑的剑修,难怪两个人胆敢在异国他乡横着走。两名剑修,三把本命飞剑,就算他们大摇大摆地从桐叶洲玉圭宗走到桐叶宗,只要不主动挑衅那几座仙家府邸,寻常时候,几个野修敢惹?
他们这拨人鱼龙混杂,原本走不到一块,虽然每个人的境界修为都算不得太高,可是各有所长,这一路又有幕后高人出谋划策,所以哪怕是一名金丹境修士,只要对方事先没有察觉,一行人都可以与其掰掰手腕,说不定就有一桩泼天富贵到手。
他们其实已经足够高估这两个年轻人了,没想到还是这般难缠。
这一次中年剑师放开手脚牵扯那少年,而木法练气士在这山林之间如鱼得水,竟然驱使一棵棵古木拔地而起,如一个个老人蹒跚而行。壮汉掏出一颗朱红丹丸,丢入嘴中,脸上肌肤变得滚烫通红,他要再次请神降真!
大树的树枝如一条条长鞭,狠狠砸向陈平安,陈平安不仅要躲避树枝,还要及时避开一两条阴险刁钻的青色剑芒,一时间险象环生。
好在陆台很快传来心声,传授陈平安应对那些古怪树木之法,之后陈平安每一拳都精准地砸烂了贴在大树之上的一小串隐蔽字符,随后银光崩碎,大树随之倒塌,绿油油的树木瞬间枯萎。
陆台还提醒陈平安,囚禁两把飞剑的符箓派道人所说的二十弹指,未必是真,极有可能是三十弹指,甚至时间更加长久。
陈平安面无表情,全神贯注,他打烂了所有古怪树木后,那名已经弃了铁鞭的壮汉已经请神成功,一双眼眸雪白,没有半点人性光彩,如一尊神祇冷漠俯瞰人间。
陆台心中有些诧异,因为他察觉到陈平安在听到自己的提醒后,根本就没有泛起任何心湖涟漪,显然是早就洞悉老道人的那份算计,才能如此镇定。
小小年纪,却是个老江湖啊。
陆台一手撑在树干上,相比陈平安与各路豪杰的一通乱战,他这边就很无聊了。
他的飞剑针尖,已经杀不掉那个老阵师了;陶罐里冒出的阴魂黑烟,也奈何不了他陆台。何况陆台还随手取出了一根五色丝绳,系在了手臂上。此物虽然比起他女装时的彩色腰带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是对寻常练气士而言,已是相当不俗的法宝,它的强大之处,在于攻守兼备。
有陈平安牵制住敌方主力,“闲来无事”的陆台,破天荒地有些愧疚情绪。这次确实是大意了,没想到对方胆子这么大,敢吆喝这么多人一起围剿他们,毅力恒心更是一绝,足足跟了他们千里路程。
北边战场,那名邪道修士约莫是心疼不断消散的黑烟,对老道人高声喊道:“还有没有枯井符?有的话赶紧丢一张出来,先欠着,回头我和他一起凑钱还你!”
老道人气得跳脚,骂道:“有你爹!”
邪道修士心头一怒,但是当下只能隐忍不发,想着来日方长,以后要好好与这臭牛鼻子老道计较一番。
老道人根本就瞧不起那人不人鬼不鬼的邪道修士,悄悄抖了抖袖子,似乎在准备着什么。
两张关押飞剑的符箓,颤动幅度越来越大。
起先老道人大声开口,说只能困住飞剑二十弹指,确实如陆台所猜测那般,是故意蒙骗陈平安,希望陈平安误以为二十弹指后就能够召回飞剑,大杀四方。可是现在老道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原来那两张价值连城的宝符,因为初一和十五的反抗,真的只能困住这两把飞剑二十弹指左右,而不是他预期中的四十弹指!
符箓名为枯井符,能够厌胜本命飞剑。
用雷击木制成的七枚小钉,成北斗七星状,以秘术嵌入特殊符纸,再刮下从不周风中落下的一两飞土,符箓图案为剑困井中,符纸背书“不动”二字。这还只是“主干”,其余符箓“枝叶”,还有许多细节。
这是桐叶洲符箓派旁门的一道上品秘符,虽然比不上陆台口中的剑鞘符和封山符,但也不容小觑,是中五境练气士对付剑修的保命符,价值千金。在方圆十丈内,只要祭出此符,就可使得剑修的本命飞剑,如人立井中,不能动弹。若要打开禁制,只需开诀拂袖吹气,“井中”飞剑即可自由远去。
别人是十年磨一剑,老道人则是十年磨一符,如何珍惜都不为过。
两处战场,大战正酣。
山林深处,有两人远远眺望此处,隔岸观火。
其中一人正是在扶乩宗店铺跟陆台争夺羊脂兽的客人,他五短身材,其貌不扬,脸上略有得意。另一人则是腰佩长剑的红袍剑客,身材修长,器宇轩昂。他伸手按住剑柄,看着那边的战场形势,微笑道:“先前所有人都认为你小题大做,就连我也不例外,现在看来,亏得你这般谨慎,省去我不少麻烦。”
红袍男子是一名武道六境巅峰的剑客。他在桐叶洲的山下江湖,已经算是名副其实的剑道大宗师,虽然已是古稀之年,可是依然面如冠玉。数十年间,他仗剑驰骋十数国,罕逢敌手。
剑客腰间长剑,是一把锋利无匹的仙家法宝,使得他胆敢自称“金丹地仙之下,一剑伤敌。龙门之下,一剑斩杀”,而且山上山下少有质疑。
而且他风流无双,不知有多少女子爱慕这位不求长生的江湖剑仙,甚至有小道消息说,云麓国的皇后赵氏都与此人有染。
不起眼的汉子笑道:“我马某人的谨慎,是习惯使然。我年轻的时候吃了太多亏和苦头,所以我始终牢记一事,对付这些出身好的仙师,咱们混江湖的,就得狮子搏兔,一口气吃掉他们,否则哪怕侥幸赢了,也是惨胜,收获不大。”
红衣剑客笑道:“马万法,之前说好的,我帮你们压阵,以防意外,白袍少年背着的那把剑,早早就归我了。现在意外出现了,当真需要我亲自杀敌,那么……”
男人点头道:“养剑葫芦不能给你,而且你也不是剑修,但是两个小家伙身上,最少也有一件方寸物,里边的东西,我要拿出来分红,你可以拿走方寸物,如何?”
红衣剑客眯眼而笑:“极好。”
汉子犹豫了一下:“虽然大局已定,但我们还是要小心。那白袍少年多半已经捉襟见肘,不过那个长得跟娘们似的家伙,多半还留有余力。要不你先对付这家伙?”
红衣剑客摇头道:“树上那个,手臂上有件法宝护身,又有飞剑暗中乱窜,我很难悄无声息地一击功成,倒是那个白袍少年,我可以一剑斩杀。到时候没了同伴,比娘们还细皮嫩肉的小家伙,肯定会心神失守,到时候是我来杀,还是你亲自出手,都不重要了。”
汉子想了想,点头答应道:“如此最好。”然后他笑道:“老道士的两张枯井符马上要扛不住了,你何时出手?”
“正是此时!”红衣剑客身形已经消失,原地尚有余音袅袅,先前脚下的树枝竟是丝毫未动。
可见这位江湖大宗师身形之迅捷,以及武道之高。
南边战场上,因为魁梧汉子得两人相助,陈平安与他厮杀得难解难分,看似乱局还要持续许久。
一抹赤虹从天而落,快若奔雷,刹那间撕开战场,剑气森森,充斥天地之间。
出鞘一剑戳向白袍少年心口,一剑戳中,毫无悬念。
红衣剑客嘴角微翘,又是这般有趣又无趣,又宰了一个所谓的修道天才。
但是下一刻,红衣剑客就企图暴掠而退,甚至打算连那把佩剑都舍了不要,因为命最重要。
在场众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实在是这位剑道大宗师气势太盛,所有人不敢画蛇添足,都停下了手,省得被那位大宗师一剑斩杀少年后,随手一剑又轻描淡写地戳死他们,最后美其名曰误杀。到时候少了一人分一杯羹,就意味着其余人都多出一点分红,活着的家伙,谁会不乐意?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众人毕生难忘。
陈平安身上的一袭胜雪白衣,在被红衣剑客一剑刺中心口后,以剑尖心口处为中心,一阵阵炫目的涟漪荡漾开来,露出了这件长袍的真容——一件金袍!仿佛有一条条蛟龙隐没于金色的云海。
陈平安不再故意压制这件海外仙人遗物的威势,不再故意多次露出破绽,自求伤势,让自己瞧着鲜血淋漓,所以这一剑没能将金袍刺破半点。
陆台之前没有出声示警,但是陈平安偏偏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等着躲在幕后的高人来一锤定音。
不来,陈平安不亏;来了,陈平安大赚。
这一路行来,从第一次离开骊珠洞天去大隋书院,再到第二次离开家乡去往倒悬山,无时无刻不谨小慎微,日复一日地追求“无错”,陈平安终于得到了回报。
转瞬之间,红衣剑客刚刚松开剑柄,不管不顾大踏步抵住剑尖前行的少年,伸手抽出背后长剑,一剑削去了红衣剑客的头颅。
陆台也惊得目瞪口呆,他环顾四周,对着那些肝胆欲裂的家伙嫣然一笑:“你们呀,千里送人头,真是礼轻情意重。”
陈平安反手将长气放回剑鞘,向前走出数步,另一只手轻轻握住那把长剑,身形站定,以倒持式持剑。
有那么点小风流。
红衣剑客那具无头尸体的腰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金光一闪而逝,而滚落地面的那颗头颅,其眉心处,露出一滴缓缓凝聚而成的鲜血。
陈平安转头望向高枝上的陆台,后者一挑眉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旋转,有一丝金黄色的小玩意在陆台的手指间萦绕,缓缓流转。若非陈平安眼力极好,根本就发现不了。
陈平安身上的金色法袍金醴,其肩头那处被剑师剑芒割破的地方,早已自行修缮,毫无瑕疵。
一位上五境仙人的遗物,能够被元婴老蛟常年穿在身上,当然不会是寻常的法袍,桂花岛上那位玉圭宗元婴供奉的法袍墨竹林,都要比这件金醴逊色不少。
它如让人惊鸿一瞥的美人,很快就转入屏风之后,遮掩了倾城之姿,重新变回了白袍样式。
两张枯井符在空中砰的一声炸裂,初一和十五两把飞剑,就此脱困,再无束缚。
陈平安能够清晰感受到初一的那股愤怒神意,这很正常,因为就连性子温顺的十五,此时都充满了火气。
陈平安只好在心中默念道:“你们别急,说不定敌人还有后手。”
飞剑初一在空中肆意往来,带起一条条白虹,令人触目惊心。幽绿颜色的飞剑十五明显有些幽怨,围绕着陈平安缓缓飞旋,很是疑惑不解。
它们当然是世间一等一的本命飞剑,不过却不是陈平安的本命之物。
双方不是那种君臣、主仆的关系,而像是陈平安带着两个心智初开的稚童,一个脾气暴躁,一个性情温驯。
陈平安觉得这样也不错。
山林间的气氛凝重且诡谲。
作为定海神针的红衣剑客已死,死得那叫一个毫不拖泥带水。如果不是他身形化虹而至,来势汹汹,随后那刺心一剑的风采堪称绝世,估计所有人都要以为这家伙是个欺世盗名的江湖骗子。
请神降真的魁梧壮汉,其银色眼眸逐渐淡化,恢复常态。此人先前气势最盛,风头一时无两,这会儿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一副欲言又止的可怜模样。他瞥了眼远处的两条铁鞭,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生怕下一刻自己就要被飞剑透心凉。
中年剑师眼神晦暗不明,已经心生退意。他双手自然下垂,之前清光满满的双袖,再无异象。而那把以中空玉簪作为剑鞘的柳叶小剑,悬停在他肩头上方,像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看门犬,庇护着主人。
一场本以为无异于郊游踏青的围猎,居然落得个死伤惨重的凄凉境地。而那两个外乡年轻人,一个尚有一战之力,一个更是毫发无损。
这一刻,这些在各自地头都算呼风唤雨的山泽野修,对于山上仙家洞府的那种恐惧油然而生,再度笼罩心头。
老阵师心如死灰,阵法只差些许就要大功告成,结果被这个挨千刀的剑道大宗师毁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两个得意高徒也横死当场。那两个倒霉孩子,资质算不得惊艳,可是乖巧听话,使唤起来顺手顺心。老阵师重新掏出那些收入袖中的宝珠,依次结阵,座座小阵结成一座护身大阵。
修行五行木法的练气士,始终沉默不语。他这一类可攻可守的修士,除了能够搬山拔木,还会饲养花妖虫宠、草木精怪,而且他们往往擅长疗伤和祛毒的术法。他们无法一举奠定战局,但却是备受欢迎的一种练气士。
没有人愿意主动开口说话,众人各怀鬼胎。
陈平安倒持红衣剑客的长剑,低头望去,剑身恰似一泓秋水,在透过枝叶的阳光的映照下,水纹荡漾。
肯定是一把好剑,就是不知道值多少钱。
那个邪道修士,是唯一一个有所动作的胆大人物,他鬼鬼祟祟,一手绕在背后,托起一只银白色的瓷瓶。瓷瓶高一尺,窄口宽肚,表面不断有狰狞面孔游弋而过,就像一座囚禁魂魄的残酷牢笼。此人默念口诀,想借助手上灵器,偷偷收拢红衣剑客死后的魂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得逞,自己的实力就可以暴涨,只要将一位六境巅峰的武道宗师的浑厚魂魄,成功炼化成一尊阴将,温养得当,再让它去乱葬岗或古战场待着,不断汲取阴煞之气,说不定可以重返六境,甚至有望成为一尊七境的英灵阴物。到时候自己哪里还需要看别人脸色?恐怕那些个小国君主,都要看自己的脸色。
陆台一下子看穿了邪道修士的小动作,怒道:“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东西?!”名为“针尖”却无比巨大的那把本命飞剑,在邪道修士的头顶上空笔直落下。
邪道修士慌忙逃窜,同时收起那只银色瓷瓶。他不得不打消收拢魂魄的主意,以收集在黑色陶罐里的阴物,抵御那柄可怕飞剑的追杀。无论邪道修士如何辗转腾挪,飞剑针尖始终如影随形。
这次围剿,算上幕后主使马万法,如果老阵师的阵法顺利完成,红衣剑客没有暴毙,所有人众志成城,那么他们对付一位金丹境修士都绰绰有余。若是所有人不惧一死,恐怕就算两位金丹境修士,对上他们都讨不到半点便宜。
只是世上没那么多如果。
因利而聚的一群人,形势占据上风时,那是人人猛如虎;可只要落了下风,那就是人心涣散,沦为乌合之众。
已是强弩之末的壮汉突然满脸惊喜,高声道:“我家主人说了,他马上就会赶来,亲自对付两人!诸位,我们会将窦紫芝的佩剑痴心,还有原本答应给窦紫芝的那件方寸物,再加上窦紫芝的家产,全部拿出来分给大家!”魁梧壮汉近乎竭力嘶吼,慷慨激昂道:“富贵险中求,是回去当老鼠钻地洞,还是从此有资格跟山上人平起平坐,在此一举!”
中年剑师脸色冰冷,杀气腾腾,沉声道:“我同意,这两个小子该死!”只见他手腕一拧,袖中青芒蓄势待发。
老阵师微笑道:“搬山阵即将完工,可以一战。只须帮我拖延最多半炷香时间!”
被飞剑追杀得灰头土脸的邪道修士喊道:“算我一个!事先说好,除了重新分红,老子还要那窦老儿的魂魄,谁也别跟我抢!”
木法练气士点点头,依然不苟言笑。
魁梧壮汉仰天大笑,伸手一扯,将地上两条铁鞭驭回手中,率先大踏步走向陈平安。他的家主,先前确实密语传音给他,要亲自赶来,势必将这两头肥羊斩杀在此。
然而几乎同时,中年剑师挥动大袖,转身掠去,快若惊鸿。老阵师使出了不止一张缩地符,每次身形出现在十数丈外,几个眨眼,就已经消失不见,身形没入山林深处。木法练气士脚尖一点,身后倒掠而去,明明撞上了一棵大树,但是骤然间便没了踪迹。唯独那个邪道修士还在往陈平安这边赶。
魁梧汉子愣在当场,骂了句娘,再不敢往前送死。自己这点斤两,已经不够看了,这般作态,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陈平安先是错愕,随即释然,这才合情合理,自己又学到了一些。
陆台深呼吸一口气,对陈平安说道:“那个主谋刚刚跑了,我去追他,这边你应该对付得过来,回头我来找你。”
陆台收起了那把名不副实的飞剑针尖。他的双手手腕和双腿脚踝处,各有紫金色的含苞待放的莲花图案。
陆台轻声道:“开花。”四朵栩栩如生的紫金莲花,瞬间绽放。
陆台一咬牙,身形高高跃起,然后就此御风而行。他身体前倾,眯眼远望,大袖鼓荡,猎猎作响,鬓角发丝絮乱飘荡。他左右张望一番,然后找准一个方向,一闪而逝。
邪道修士咽了一口唾沫,一手托着装满阴魂的陶罐,一手竟是做了个僧人拜礼,谄媚笑道:“这位剑仙公子,此次是我冒犯了,失礼失礼。下次相见,在下一定主动退避三舍,若是到时候公子愿意吩咐在下做点小事情,一定在所不辞。”
言语之间,邪道修士一直在留意那白袍少年的眼神和脸色,身形暴退而去。此人也是个杀伐果决的,逃离之前,当场捏爆了那只蓄养阴魂的黑色陶罐,顿时黑烟弥漫。
壁虎断尾。
一抹纤细金光在滚滚黑烟之中迅猛游荡,浓稠如墨汁的阴森烟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但是距离这抹金光彻底打消这些污秽黑烟,还有一会儿工夫。
陈平安皱了皱眉头,几步前冲,跃上一棵大树的树冠之巅。
有一道化作淡淡灰烟的飘忽身影,在山林之中飞快远遁。
初一已经自行追去,陈平安心意微动,十五也紧随其后。
陈平安飘落回地面,落地之前,在空中翻转手腕,换作正常持剑姿势。窦紫芝的佩剑痴心虽然比槐木剑要重上不少,可陈平安总觉得还是太轻了。
那魁梧壮汉抬起头,望向陆台之前消失的方向,最后低头看了眼手中铁鞭,惨然一笑。他心知今日必死无疑,怨恨、失落、愤懑,一一浮现,又皆在心胸间一一淡去。
这辈子活得窝囊憋屈,总要死得像个英雄好汉。
壮汉将两条铁鞭狠狠丢到地上,开始第三次请神降真。汉子使劲一跺脚,双手重重合十,眼眶布满血丝,脸色苍白,痛快大笑道:“敢不敢稍等片刻,让我酣畅一战?!”
陈平安随手丢出手中那把痴心,长剑从魁梧壮汉的心口处一穿而过,钉入一棵大树的树干上。
长剑穿透汉子心脏之后,陈平安清楚地看到剑身上红光流淌,一闪而逝,如饥汉饱餐一顿,酒鬼畅饮一番。
陈平安打定主意,要找一处仙家渡口或是山上的神仙铺子,卖出这把剑。
那道璀璨金光依然在孜孜不倦地消融黑烟,不愧是由老蛟长须制成的上品法宝。
两根蛟须就已经如此神通广大,真不知道倒悬山上那位蛟龙真君手中的拂尘,该是何等威力无匹。
陈平安收起思绪,犹豫了一下,取回长剑,捡了一根粗如手臂的树枝,以剑将其削尖,然后默默挖了几个大土坑,将红衣剑客、魁梧汉子和阵师的两名弟子分别埋入其中,最后添土掩盖,尽量掩饰痕迹,不至于被无意间路过此地的人一眼看到。
陈平安坐在高枝上,耐心等待初一、十五以及陆台返回。他将那把多了剑鞘的痴心随意横放在膝上。
远处,与金光纠缠不休却节节败退的阴魂黑烟,虽然早已失去了灵智,可仍然畏死向生,顿时有一大股滚滚黑烟要离开此地,逃往别处肆虐山水。
陈平安突然想起远处还有一座城堡,若是其中是不谙术法的江湖人,恐怕就要殃及池鱼。
陈平安持剑起身,环顾四周,确定并无异样后,这才将魂魄真意浇灌于法袍金醴中。一瞬间,出现了一个身高十数丈的缥缈法相,法相面容模糊,可是金光湛然。法相在天地间屹然而立,刚好拦阻在那股黑烟之前,大袖一卷,就将那些阴魂兜入袖中。阴魂如入雷池,滋滋作响,很快就悉数烟消云散。
陈平安坐回原地,脸色雪白,头疼欲裂。这次毫不保留地显露法袍金醴,用掉了他整整一口真气,而且还有难以为继的迹象。若是与人捉对厮杀,除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使用这种手段。一旦对方有出人意料的保命本事,陈平安等于自己双手奉上头颅。
不过说实话,那种魂魄好似出窍远游的感觉,极为玄妙——居高临下,俯瞰山河。
陈平安伸出手指,轻轻捻动柔顺细腻的法袍的衣角,感到阵阵清凉。一番生死厮杀,提心吊胆,几乎耗尽了心力,当下陈平安有些困意,背靠大树主干,开始闭目养神。约莫半炷香后,陈平安才平稳心神,呼吸重新顺畅起来。
缚妖索幻化成一根金色绳索,回到陈平安的手腕上。很快一道绚烂白虹和一道幽绿光芒飞掠而返,双双进入养剑葫芦中。虽然两把飞剑极其细微,可是两条流萤拉伸出十数丈,十分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