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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1-7册)出版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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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杀机四起(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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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问道:“我如果出两千两黄金,你们能否告诉我幕后主使?”

琵琶女低头掩嘴娇媚而笑,由于怀抱琵琶,做出这个动作后,胸脯便被挤压得厉害了。马宣只是瞥了眼她便眼神炙热,笑骂道:“骚娘儿们,几年不见,见着了俊俏男子还是走不动路!做完这桩买卖,咱们找个地儿打架去。能不能便宜一些?一次就要百两黄金,天底下谁吃得消?”

陈平安叹了口气道:“没得谈?”

马宣大步前行,哈哈大笑道:“拧下你的脑袋,我们再来谈,该说不该说的,大爷都告诉你,咋样?”

琵琶女缓缓而行,在距离陈平安尚有百步之遥时就停下身形,轻轻摇晃手腕,蓄势待发。

马宣猛然一蹬,脚下青石地面砰然碎裂,魁梧身形瞬间就来到陈平安身前不足一丈处,粉色长裤紧贴大腿,由于速度太快,发出猎猎声响。

一丈距离而已,那个像是被吓傻的家伙依然一动不动。马宣嗤笑道:“敢惹老子的姘头发骚,死不足惜!”他不再保留实力,一拳骤然加速,砸向陈平安头颅。

陈平安心思急转,不耽误躲避这一拳,身体轻飘飘后仰倒去,双脚扎根大地。

这边的纯粹武夫貌似胆子有点大啊,对阵迎敌还有闲情逸致跟人聊天?就不怕那一口气用完,在新旧交替的间隙被对手抓住破绽?

一拳落空,马宣心知不妙,立即散气全身。虽然是外家拳的宗师,可小心起见,仍是害怕自身横炼的体魄未必扛得住,不得已放弃了攻势,全部转为防御,气走周身窍穴之后,肌肤熠熠生辉,像是涂上了一层金漆。

陈平安一脚向上踹去,踹中马宣腹部,马宣整个人被踹得砰然升天。

一个拧转翻身,陈平安猛然站直,脚步轻挪,左右各自摇晃了一下,恰好躲过四根凝聚成线的“琴弦”。

琵琶女以捻、滚、挑三势触动琴弦,右手五指眼花缭乱,琵琶却无声无息,但是身前有一丝丝晶莹亮光骤然出现,转瞬即逝。

陈平安在街道上飘来荡去,每次都刚好躲过琴弦迸发而出的冷冽丝线,那些如锋刃的丝线在空中纵横交错,杂乱无章,像是几十张强弓激射而出的连珠箭,笼罩四方。

马宣使了一个千斤坠轰然落地,双手作锤状,凶悍压下街面。

显然琵琶女也在时刻关注着马宣的动向,掐准时机,在马宣落下之时,从琵琶那边激荡而出的丝线就缓了缓,以免耽误了马宣的进攻势头。

陈平安在原地凭空消失,马宣愣了一下,拳势已经来不及收回,便重重砸在街道上,砸得青石板不断碎裂飞溅。

陈平安出现在马宣身侧,一手按住马宣肩头,微微加重力道,按得马宣轰然下沉,双膝没入青石条板。

马宣怒喝一声,想要顶开那只重达千钧的手掌。但是陈平安只是再一按,就压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肌肤上那层意味着一身横炼外功几乎已至江湖巅峰的金色竟然开始自行消散,体内气息不由自主地紊乱流转,马宣给惊骇得肝胆欲裂,魂飞魄散。

经过“切磋”,陈平安终于发现一个真相:这名走外家拳路数的武夫体内那口纯粹真气太散了。他一身外泄流淌的气势和拳意都是真的,是实打实的武道炼气境界,但就像一间屋子的栋梁木材不够好,寻常风和日丽不会有问题,可一旦遇上真正的大风大雨就容易垮塌下去。一口气杂且乱,求多而不求精,根本就与“纯粹”不沾边,反而像是一名武夫走了练气士的道路。

琵琶女干脆就停下了十指动作,面纱后有一声幽怨叹息。

双方实力悬殊,这次她和马宣算是撞到铁板了。

眼前这个貌似年轻的白袍公子哥极有可能是无限临近“天下十人”的隐世大宗师。

是魔教中人?丁老魔之后又一位横空出世的天之骄子,要一统江湖?还是老神仙俞真意精心调教出来的嫡传弟子,是为了针对丁老魔重出江湖的杀手锏?

形势一团乱麻,琵琶女心中也是如此,自己和马宣不该掺和进来的。

墙头上有人轻轻拍掌:“厉害厉害,不愧是被临时放到榜上的家伙,确实值得我们认真对付。”

琵琶女抬头望去,顿时如坠冰窟。墙上蹲着一个笑容僵硬的男子,他这副尊容万年不变,就像戴了一张蹩脚低劣的面具,戴上去就生根发芽,这辈子再也摘不下了。

笑脸儿,钱塘。

那十人之外,此人堪称天底下最难缠的宗师,甚至没有之一。他也是性情最古怪的邪魔外道,不太滥杀无辜,但是遇上相同境界的高手,一定会死缠烂打。老一辈十人之列的八臂神灵薛渊虽说因为上了岁数,拳法巅峰已过,跌出了十人行列,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魔教三门之一的某位枭雄就差点死在他的八臂神通之下。但是面对笑脸儿,被足足纠缠了整整一年,差点给逼得失心疯。

钱塘蹲在墙头,一手抓起一块泥土轻轻抛掷,嘿嘿道:“如果还要故意保留实力,你会死翘翘的,不是死在他手上,而是死在我手上。对吧,马宣?还有那个大胸妇人。对了,你姓甚名谁来着?”

被陈平安数次以手掌压在肩头的马宣,一身雄浑罡气突然炸裂开来,气势比起之前暴涨了无数。琵琶女也戴上了一副假指甲,泛着幽光,再无半点炫技的嫌疑,开始重重拨动琵琶弦。

马宣反手凶悍一拳,陈平安伸出一只手掌在身前挡下那一拳,身形借势倒滑出去,双脚像是两颗棋子在镜面上轻轻滑过。

在马宣和陈平安之间,方才有两道粗如拇指的莹绿色丝线交错而过,两侧墙壁崩裂出两条裂缝。若是陈平安撤退稍晚,就需要直面这次偷袭。

马宣转过身,先抬头瞥了眼墙头上笑脸依旧的家伙,冷哼一声,死死盯着安然无恙的陈平安,吐了口血水在地上。先前被陈平安一脚蹬上天,五脏六腑其实已经受了伤。他提醒身后的女子:“骚婆娘,不来点真本事,今天咱俩很难糊弄过关了。”

琵琶女恶狠狠道:“都怪你,天底下哪有这么难挣的钱!”

马宣咧嘴道:“老子事先哪里知道这黄金如此烫手,说好了都去对付丁老魔的,本以为这个家伙就是小鱼小虾而已。”

陈平安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放在墙头那个人身上。他在试探他们,或者说在试图看穿这江湖的深浅,他们又何尝不是在查看陈平安的真正底细。

钱塘再次拍手:“有趣有趣,大伙儿想到一块儿去了?”

就在此时,街巷交叉的路口缓缓走出一个玉树临风的年轻男子——头簪杏花,手中拎着两颗鲜血淋漓的脑袋——簪花郎周仕。他站在拐角处远远望着陈平安,笑着将手中脑袋轻轻丢在地上。

他身后又姗姗走出一名脚踩木屐的绝色女子,手中也拎着两颗头颅,随手丢在街面上,嫣然而笑:“这位公子,我家师爷爷说了,只要你交出酒葫芦,那个孩子就能活命。不然,他们一家五口可就要团团圆圆了。这些日子,公子逛遍了南苑国京城,一看就是个心肠好的人,忍心吗?”

在巷子深处的那栋宅子里,头戴一顶银色莲花冠的老人正坐在板凳上晒着太阳,旁边有个孩子瑟瑟发抖,满脸鼻涕眼泪。

丁老教主微笑道:“不用害怕,你的天赋很好,我打算破例收你为徒,说不定能够成为下一任魔教教主。哭什么呢?没了几个亲人而已,却有希望拥有一整座江湖,娃儿你读过些书,应该已经能够算清楚这笔账了。再哭的话,害我分心,无法困住屋子里的那个小家伙,我可就要连你一起杀了。”

他抬头望向远处:“俞真意,种秋,不妨实话告诉你们,周肥我已经答应保下,劝你们还是先杀童青青和冯青白,之后再来对付老夫。再说了,多出一个外乡人就是多出一份机缘,杀不杀我已经没那么重要。你们真以为我会对一副罗汉金身动心吗?那你们也太小看我丁婴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杀了街上那人,可就不是十了。一条性命之外,加上那只酒葫芦和我身后屋内传说中的仙人飞剑,那么最少是十三。”他有些懒洋洋的,“不如你我双方都顺势改变策略吧,宰了那小子,就可以多出很多选择的机会。”

大概是已经得到确切回复,他嗤笑一声。

街上,陈平安环顾四周,沉声道:“不用再算计我的心境了。”

钱塘和周仕都觉得匪夷所思,不知为何要冒出这么一句。唯独远处一个抱剑立于树荫中的中年汉子原本一直在打盹,这会儿睁开眼,不再有半点惫懒神色,冷笑道:“果然如此。”他缓缓走出树荫,握住剑柄。剑柄朝下左右摇晃着,这哪里像是个剑客,倒像是个手持拨浪鼓的顽劣稚童。

当他出现在众人视野,马宣、琵琶女、钱塘、周仕及鸦儿都变了变脸色。

陆舫不去看这些在江湖上声名赫赫的顶尖高手,只是对陈平安笑道:“想多了,你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这里的江湖百年,估计也就只有丁婴一人够格。你……”他伸出空闲一手,摇动手指,“还不行。”

众目睽睽之下,他将长剑往地面一戳,掌心抵住剑柄,意态懒散,对几拨人笑呵呵道:“别发呆啊,你们继续,如果实在杀不掉,我再出手不迟。放心,我今日出剑只针对那小子,保证不会误伤你们。”

马宣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肆意笑道:“不承想还有机会让陆剑仙压阵,这趟没白来。不管结果如何,以后江湖上只要聊起这场大战,总绕不过‘马宣’这个人,可以放手一搏了!”他微微弯腰弓背,一头下山虎的文身图案瞬间出现,一直从肩头蔓延到手臂,气势惊人。不但如此,高高隆起的后背上还文有一幅好似门神的画像,一个手持长刀的青袍长髯汉子作闭眼拄刀状,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冷冽气焰,比起肩头下山虎更是触目惊心。

钱塘笑容更浓,双指拈着不知从哪里拔来的草根轻轻咀嚼。

周仕对身边的鸦儿轻声解释道:“显然马宣也有奇遇,得了些零碎机缘。我爹说过这叫请神之术,在三百年前那次甲子之约中,有人就靠这个在塞外大杀四方,追着两千草原精骑杀了个一干二净。”

瞧见了琵琶女的晦暗眼神,一身气势节节攀升的马宣嘿嘿笑道:“没点新鲜本事哪敢蹚这浑水,你真以为老子在乎那点黄金?”

琵琶女冷冷道:“我只为黄金而来,这钱,干净。”

马宣讥讽道:“咋的,该不会真对那个穷书生上了心吧?读书人有几个不要脸皮的,给他晓得了你的过往事迹还不得悔青肠子,少不得要骂你一句连娼妓都不如。人家可没冤枉你,从头到脚,你身上有哪一处是干净的?赶紧滚,回头你与那穷书生成亲的时候,大爷一定赏你们五百两黄金,就当嫖资了。”

周仕笑道:“口口声声姘头,原来是真情实意。”

琵琶女露出一丝犹豫。

钱塘突然道:“成亲?我来这里之前与某个姓蒋的读书人相谈甚欢,聊了好些江湖趣闻,其中就说了些琵琶妃子的江湖往事。那书生约莫是读书读傻了,只说世间怎会有如此恬不知耻的放浪女子,竟是到最后都没想到那位琵琶妃子就是自己的枕边人。唉,既然是个糊涂蛋,那么想来这桩亲事还是能成的。”

琵琶女神色哀恸,随即变得毅然决然。

陈平安一直在用心看,用心听,没有丝毫焦躁。不仅仅在于如今身处街上,陷入重围,更在于住处那边,飞剑十五好像再次陷入了被“井”字符禁锢的境地。

陆舫是陈平安见到的第三个“近道”武夫,之前两人分别是丁婴和樊莞尔。陆舫的武道修为比樊莞尔要高出不少,就目前来看,与丁婴的差距应该不大。但是一个马宣都有压箱底的本事,这江湖显然没想象中那么浅。如果养剑葫内是方寸物十五而不是初一,情况会更好一些,不过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名副其实的腹背受敌。

周仕微笑道:“鸦儿姑娘,有劳了。”

鸦儿无奈道:“师爷爷都发话了,我哪敢偷懒,但是你可要记得救我。”

周仕点头道:“辣手摧花是世上第一等惨事,我绝不会让鸦儿姑娘失望的。”

钱塘丢了草根,也站起身,舒展筋骨后,双手揉了揉脸颊,露出一个不再死板的真诚笑容:“我要亲手掂量一下谪仙人的斤两。”

陆舫喂了一声,笑着提醒道:“大战在即,你还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一个东躲西藏的童青青,一个一往无前的冯青白,加上一个浑浑噩噩的你,其实都没什么,各有各的活法,只不过数你运气最差就是了。知道你一直在刻意隐藏实力,小心玩火自焚。”

马宣已经一鼓作气,将气势升到了武学生涯的最高处,就再无拖曳的理由。他对琵琶女的怨恨和眷念未必假,借机蓄势、全力一搏更是真。

那头下山虎犹如活物,身躯抖动,随之在马宣肩头和胳膊上带起阵阵金光,使得马宣左手握拳之时,指缝间渗出金色光芒。

一步踏出,马宣瞬间来到陈平安身前。一拳砸出,空中震起风雷声。

陈平安不退反进,脑袋倾斜,弯下半腰,以肩头贴靠而去,同时右手按住对方膝盖一送,马宣整个人被当场摔出去七八丈,踉跄数步,每一步都在街面上踩出坑洼,这才止住身形。

琵琶声响,两根雪亮丝线从马宣两侧画弧而来,直扑陈平安。

马宣猛然一踩,再次前冲。

陈平安身形一闪而逝,躲过了琴弦刺杀,除了身法极其敏捷之外,还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拖曳向前,快到了不合常理的地步。

陆舫眼前一亮,高声笑道:“马宣,注意身前。”

马宣骤然停步,以至于街面上被犁出两条沟壑,双脚重重踩踏,双臂格挡在身前。

果真有匪夷所思的一拳砸中他手臂,他怒喝一声,背后所绘长髯青袍的持刀儒将猛然睁眼。

“去死!”马宣只是微微后仰,一脚向前踩去,抡起一臂就是一拳挥出,金光流溢的整条胳膊在空中画出了一道金色扇面。

在钱塘眼中,只见陈平安一只手按住马宣拳头,轻轻向下一压,身形拔地而起,直接越过了马宣头顶,并且一脚点在了马宣后脑勺上,向那躲在后方鬼祟出手的琵琶女一跃而去。琵琶女见大事不妙,手指在琵琶弦上飞快滚动,在两人之间交织出一张碧绿色的蛛网。

陈平安突然皱了皱眉头,刹那之间改变方向,弃了琵琶女,直接向左手边一掠而去,正是那个阴森森的笑脸儿钱塘。除去陆舫不提,目前露面的两拨人当中,陈平安最忌惮这个怪人。

钱塘嬉笑道:“都说拣软柿子捏,你倒好。”

他张开双臂笔直向前倒去,下一刻,他的身影瞬间消失。

陈平安在空中拧转方向,伸手去抓莫名其妙出现在身后、打算无声无息踹他一脚的钱塘,竟然一抓而空,就像是用了缩地符。

钱塘再次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后方,这次他身躯蜷缩,双臂摊开,双拳分别敲向陈平安两侧太阳穴。陈平安刚要有所动作,陆舫的话语刚好早先一步,大大方方说给钱塘:“小心,他要发力了。”

钱塘稍作犹豫就主动放弃了双拳捶烂陈平安头颅的大好时机,瞬间站在了青石板街道上。

陈平安差不多跟他互换了位置,此时正站在墙头,瞥了眼两次坏他好事的陆舫:“你为什么不干脆自己动手?”

陆舫掌心轻轻拍击剑柄,乐呵呵道:“跟这么多人合伙围殴一个晚辈,传出去不好听呢。”

陈平安默不作声。养剑葫内死气沉沉,像是原本打开的酒壶给人堵上了,再也闻不到半点香味。初一如同泥牛入海没了动静,与陈平安断了那份心意牵连。不但如此,他身上那件法袍金醴也失去了功效,这意味着他不能再无视兵器加身。不过他的手脚也因为没了无形束缚,出拳只会更快。

初一失踪,十五被困,金醴没了任何法宝神通,换来一个酣畅淋漓的出拳。

出拳讲究收放自如,陈平安其实一直在“收着”。因为他实在对这个江湖,以及整个南苑国京城,还有所谓的天下十人充满了疑惑。

只是想不通归想不通,有些事情还是得做。

陆舫又开始指点江山:“马宣,别死啊。”

马宣摆出一个拳架,左右双臂都已经变成金色,呼吸之间吐露出点点金光。他背后那尊长髯绿袍武圣人睁眼之后更是栩栩如生,从刀尖处亮起一粒雪白光球,丝丝缕缕散布百骸,很快,马宣双眼就泛起淡淡的银光。宛如一尊大殿供奉神像的他咧嘴道:“这副不败金身本来打算用来试一试种国师的天下第一手,小子,算你狠,来来来,只管往爷爷身上捶,皱一下眉头就算我输……”

“好的。”陈平安一蹬而去。

众人视野出现一种错觉,整条大街都像是给这一脚踩得塌陷几尺。

一拳再无留力的铁骑凿阵式轰然砸中马宣胸膛,砸得他后背长髯绿袍武圣人图像一瞬间就支离破碎。

马宣的魁梧身躯砰然倒飞出去,陈平安如影随形,又是一拳击中,马宣身躯已经扭曲成一张弧弓。这一次陈平安出拳的角度微变,使得马宣刚好撞向身后同伴。

“陆舫救我!”琵琶女脸色剧变,惊骇出声后,也没有束手待毙,脚尖一点,迅猛向前,试图躲在拥有金刚不坏之身的马宣身后,心想那个家伙总不能一拳打穿马宣体魄,只要他稍作停滞,相信陆舫就要出剑了。

陈平安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第三拳竟是再度击中马宣的腹部。马宣的金身被震荡得粉碎不说,原本淡银色的双眼立即变得通红,布满瘆人的血丝,后背也和弄巧成拙的琵琶女狠狠撞在一起,撞得琵琶弦一阵乱响。

琵琶女喷出一口鲜血后,双脚交错踢出,凌空虚步,向后倒退。

仍是太慢了。陈平安一拳打穿她怀中的琵琶,重重打在她腹部,手臂抡出半圈。琵琶女连同破碎琵琶一起在空中被拳势带着拧转,之后猛然撞向一侧墙壁,那具丰腴娇躯几乎全部嵌入墙壁,生死不知,怀中琵琶颓然摔在地上。

远处的陆舫面带微笑,依旧没有出剑,哪怕陈平安好像将他当成了真正的敌人。他再次懒散开口:“笑脸儿,记住,千万别被他当下的出拳速度迷惑,他还可以更快。尽量别被他近身,暗器毒药什么的,不妨试试看。”

他又故作恍然:“哦,对了,他真正想杀的人,其实是鸦儿姑娘和周大公子。”

被陈平安拳法震慑,鸦儿连硬着头皮凑热闹的心思都没了,哪怕事后被师爷爷追责,也好过现在就沦落到跟马宣一样的凄惨下场。周仕更是早早做好了作壁上观的打算,结果陆舫这么一说,两人皆是惊悚异常。

果不其然,陈平安一个横向转移,面朝之人正是脚踩木屐的鸦儿。

她刚要有所动作,却蓦然瞪大眼睛,满脸痛苦之色。背后墙壁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出现了一把极其纤细的长剑。刺客双手持剑,快若奔雷,剑尖从鸦儿后背一穿而过,刺客握剑的双手贴在她后背,继续前奔。可怜的鸦儿就这样被推着向前,腹部就像长出了一把三尺无鞘剑,剑尖直刺陈平安,直指中庭。

中庭穴别称“龙颔”,位于陈平安身前那条正中线上。

陆舫悄然握住了剑柄,但是很快又松开。

千钧一发之际,陈平安凭空消失,用去了最后一张方寸符。

刺客松开一只握剑之手,按住鸦儿后脑勺,使劲往前一推,她的娇躯就从剑身上滑了出去,扑倒在数丈外的地面上,背脊微微松动,应该是在呕血不止。一摊鲜血浸透了后背衣襟,鸦儿挣扎了一下,试图翻转身躯,但是手肘刚刚弯曲些许就重重摔在街面上。

刺客是一个赤脚、袖管卷起的年轻男人,他转头望向正在调整呼吸的陈平安,笑容灿烂道:“听人说只要宰了你就有法宝可以拿,我就来了。”他抖出一个绚烂剑花,“我叫冯青白,剑修。跻身十人之列是一份,加上你人头换来的那份,就赚大了。”

他随即无奈道:“可惜没能一剑杀了你,估计正面交锋未必是你的对手。不过没关系,我可以配合陆舫,他可是这里唯一的剑仙之资,板上钉钉要回去的。”

只会半吊子请神降真的马宣金身已破;陷入墙壁的琵琶女纹丝不动,断断续续有碎石坠地的声响;鸦儿这个秘密扶龙数年的魔教著名妖女倒在血泊中,木屐跟那双如霜雪白皙的脚丫都很扎眼。但是还有陆舫、自称剑修的冯青白、钱塘和周仕。

枯瘦小女孩缩在小板凳上,心中默念:“一拳又一拳,打爆他们的狗头,我好扒下他们的衣服和靴子,一看就值很多银子。”她看着远处鸦儿的惨状,尤其是那双木屐,心想:穿得这么花里胡哨,难怪死得快。

陈平安双拳紧握,然后松开,以此反复数次。

练拳这么久,是该放一放了。

牯牛山之巅,种秋脸色肃穆,有些不敢确定,沉声问道:“当真如此?斩杀那人,除了获得一个崭新名额之外,还能够获得三桩福缘?为何会如此,根据各国秘史记载和敬仰楼的秘密档案,历史上在每个甲子之约临近的时候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会不会是丁婴的诡计?”

俞真意正在用刻刀仔细雕琢一支玉竹扇骨,细细摩挲,如痴情人善待心爱女子的肌肤。面对种秋的询问,他并没有回答,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竹枝上的细微纹路,额头上渗出丝丝汗水,这对于武道境界已经返璞归真的他而言绝对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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