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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1-7册)出版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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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误入藕花深处(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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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宣尚未清醒过来,也有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周仕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仅是眼角余光瞥见那白袍剑客驭剑就让他心头如压巨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催动那些珠子落地扎根并不轻松,需要先截断、捞取一缕体内气机,小心翼翼灌入珠子,然后按照父亲私下传授的仙家阵图,以命名为“屠龙”的手段,将珠子好似摆放棋子一般摆出一个棋势才算大功告成。在此期间,一步差不得,每一颗珠子都蕴含着父亲从四处搜刮、收集而来的“仙气”。父亲曾经让他手持神兵利器随便出手,可他如何都伤不到珠子分毫。这次跟随父亲一起来到南苑国京城,总以为稳操胜券,是以多是凑热闹的心态,觉得只要躲在父亲和丁老魔身后坐山观虎斗,看别人的生生死死就行了。但是丁婴不按常理行事,逼得他不得不陪着鸦儿一起亲身涉险。

父亲死了,犹有转机。可他周仕死了,再想还魂,以原原本本的周仕重返人间,实在是难如登天。而且以父亲的脾气,他周仕只要夭折在半路,可能连自己的尸体都懒得多看一眼,绝对不会多花一丝一毫的心思。

陈平安之所以没有乘胜追击,除了陆舫从中作梗之外,还是在熟悉那把长剑的重量以及它各种飞掠轨迹所需的真气分量——越精准越好。剑师驭剑,所谓的如臂指使,只是刚刚跨过门槛,更重要的是跻身一种“灵犀”的境界。这是一种模仿剑修驾驭本命飞剑的伪境,就像粗劣的摹本拓本。不过赝品也有真意,一样大有学问。

陆舫其实一直在犹豫,因为丁老魔就在附近。一旦选择全力对付白袍剑客,就很容易被性情乖张的丁婴暴起行凶。丁婴出手可从来不管什么规矩和身份,说不定对付一个瞧不顺眼的末流武夫都会倾力一拳。再者,陆舫担心簪花郎周仕的安危。

就在此时,陆舫和陈平安几乎同时望向同一个地方。那里有一个身材高瘦的青衫老儒士,行走间气度非凡,分明就是这个天下屈指可数的山巅宗师。他却没有插手陈平安与陆舫的对峙,而是由街道转入巷弄,去了陈平安暂住的那处院子。

国师种秋,对上了丁婴。

若说世间谁敢以双拳硬撼丁老魔,并且还能够打得荡气回肠,死战不退,不是隐约之间高出武学范畴一个层次的神仙俞真意,更不是他鸟瞰峰陆舫,而是种秋,只有种秋。

如此一来,陆舫便真正没了顾忌。他缓缓拔剑出鞘,大椿每出鞘一寸,世间便多出一寸璀璨光彩,刺眼夺目,连钱塘都要眯起眼。然而一直缩在板凳上恨不得所有人都见不到她的枯瘦小女孩反而瞪大了眼睛,仔细凝望着剑光从一寸蔓延到两寸,满脸泪水都没退缩,直到大椿出鞘一半才猛然转过头,感觉像是要瞎了一样,哪怕闭上了眼睛,“眼前”仍是雪白一片。她伸出瘦如鸡爪的小手轻轻擦拭脸庞。

她之所以会盯着那人拔剑,只是纯粹觉得那份景象很好看,很想要一把抓在手心。

她每次大清早走在香气弥漫的摊子旁边,眼馋加嘴馋地看着那些笼屉里的各色美食,想要抢了就跑,找个地方躲起来,吃饱了就扔,最好别人都吃不上,一个个饿死拉倒。

种秋来到宅子外边,院门没关,他径直走入其中。

丁婴见着了这位被誉为“天下第一手”,将外家拳练到极致的武人,微笑道:“一别六十年,这么算来,种秋,你今年七十几了?”

种秋看了眼窗户上的景象以及偏房内的动静,皱了皱眉头。

丁婴站在台阶上,对于种秋的一言不发没有半点恼火,仍是主动开口:“当年你不信我说的,现在相信了吧?”

丁婴看遍天下,百年江湖,入得法眼之人屈指可数,种秋就是之一。

世人都高看俞真意,觉得南苑国国师种秋高则高矣,比起离了山顶入云海的神仙中人俞真意仍是要稍逊一筹。可丁婴却从来看不起俞真意,唯独对种秋赞赏有加。

六十年前的南苑国乱战,丁婴从头到尾都是局中人,俞真意和种秋当时都只是浑水摸鱼偶得机缘的少年而已。大战落幕后,丁婴曾经偶遇形影不离的两人,扬言种秋以后必是一方宗师。

种秋问了丁婴两个问题: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们在做什么?”

“坐下聊吧。”丁婴坐在小板凳上,随手一挥袖,将另外一张小板凳飘在种秋身旁。

种秋落座后,丁婴缓缓道:“回答你这两个问题之前,我先问一句,你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吗?”

种秋神色肃穆:“天外有天,我是知道的。”

丁婴笑着点头:“比起你们从秘档上寻找谪仙人的蛛丝马迹,我要更直接一些,六十年间亲手杀了好些谪仙人,有些已经开窍,有些尚未梦醒,从他们嘴里问出不少事情。”他跺了跺脚,“咱们这儿叫藕花福地,是七十二福地之一。四国疆域,加上那些尚未开荒的版图,我们觉得很大了,谪仙人们却觉得太小。依照他们的说法,咱们这藕花福地只能算是一块中等福地。他们勘定福地的等级,除了最主要的灵气充沛程度,人口数量也很重要。藕花福地其实地域并不广阔,但是这片土地上武学英才辈出,一向是谪仙人历练心境的绝佳之地。”

种秋虽然追求真相多年,早有揣测,可亲耳听到丁婴道破天机,古井无波的宗师心境也起了变化,脸上还有些怒意。直到这一刻,才开始理解俞真意的那份压力。

因为修行了仙家术法,除了丁婴之外,俞真意比谁都站得高、看得远,所以他对江湖纷争,甚至是四国庙堂的风云变幻怀有一种外人无法想象的漠然。

丁婴笑道:“不过这块藕花福地真正奇怪的地方,还是因为一个……”说到这里,他哑然失笑,抬头望天,“人?仙人?”

他继续道:“据说想要进入咱们这儿,比起其他福地要难很多,得看那个家伙的心情,或者说眼缘。在那些所谓谪仙人的家乡,相对于一个叫玉圭宗的宗门所掌握的云窟福地,桐叶洲这块藕花福地名声不显,很少有事迹传出。如果说周肥、陆舫之流是外放地方为官的世家子弟,他们的仕途一步步按部就班,那么更多的是一些误闯进来的家伙,能否出去,只看运气了。”

种秋指了指天空:“如此说来,那个天外天,是叫桐叶洲?”

丁婴笑容玩味:“谁跟你说一定在咱们头顶上边的?”

种秋沉思不语。

丁婴难得遇上值得自己开口说话的人物,非但没有天下第一人的宗师架子,世人以为的桀骜无匹也半点看不出来,反倒像是一个耐心极好的老夫子在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现在可以回答你第二个问题了。我们在做什么?每六十年,登了榜并且活到最后的十大高手就可以被那个家伙相中离开此地,并且之后人人有大机缘——上等以完整肉身和魂魄共同飞升,下等只得以魂魄去往别处。”

种秋问道:“所以敬仰楼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出真正的天下十大高手,点评上榜,以免有人瞒天过海、蒙混过关?除此之外,又为了防止有人躲藏太深,就故意添加了那些能够让修为暴涨的福缘之物,以及斩杀谪仙人就能够获得一件神兵的规矩,为的就是促使前二十人聚集起来自相残杀?”

“关于那个兴风作浪的敬仰楼,内幕重重,比你我想的都要更深不见底。没有敬仰楼每二十年一次的‘敲打’,天下不会这么乱。”丁婴呵呵笑道,“但是,其间其实是有漏洞可钻的。”

种秋不愧是南苑国国师,一点就透:“强者愈强,抱团取暖,争取合力行事,最后瓜分利益。不说以往,就说这一次,俞真意正是如此行事,不分正邪,尽可能拉拢前二十的高手,为的就是针对你丁婴,同时围剿谪仙人。”

说到这里,种秋又皱了皱眉头,望向丁婴,似有不解。

丁婴哈哈大笑:“你想得没有错,真正最稳妥的方式,是前十之人识趣一点,早早向我靠拢,寻求庇护,只要我脱离魔教,行事公道,兢兢业业,为整个天下订立好规矩,然后有望登榜之人,大家各凭本事和天赋,最终再由我来评点你种秋排第几,他俞真意有没有进前三,那么最少这六十年内,天下太平,哪里需要打得脑浆四溅,相互切磋就行了。”

种秋仔细思量,确定并非是丁婴大放厥词。

丁婴以手指轻轻敲击膝盖,显得格外悠哉闲适:“但是我觉得这样没有意思。”

种秋再问了相同的问题:“你到底要做什么?”

丁婴摆摆手,依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你只需要知道,这次形势有变,没有什么十人不十人了,活到最后的飞升三人能够分别从这个天下带走五人、三人和一人就可以了。”他加重语气,“是任意三人。”

种秋神色如常。

丁婴扯了扯嘴角:“死人都可以,只要是在历史上真实出现过的,都行。若是选了那些死人,他们会活过来,灵智恢复正常,却偏偏会成为忠心耿耿的傀儡。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种秋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数人:南苑国的开国皇帝魏羡,枪术通神,被誉为千年以降陷阵第一;创立魔教的卢白象,近五百年来凶名最盛的魔道魁首;能够让俞真意都崇拜不已的剑仙隋右边;丁婴之前的天下第一人,那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朱敛。

这些人,都曾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但是无一例外,有据可查地死在了人间:魏羡老死于一百二十岁;卢白象死于一场数十位顶尖高手的围杀;隋右边死于众目睽睽之下的御剑飞升途中,无数人亲眼看到她坠落回人间的过程,血肉消融,灰飞烟灭;重伤后的朱敛则死在了丁婴手上,那顶银色莲花冠也是从朱敛脑袋上摘下来的。

种秋问道:“为什么?”

丁婴笑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种秋直视丁婴眼睛:“你、周肥、陆舫,就已经有三人了。”

丁婴笑了:“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去宰掉陆舫,或是联手俞真意尝试着杀我。”

种秋默不作声。

丁婴玩味道:“不过我劝你可以再等等,说不定陆舫不用你杀。”

种秋问道:“如果你要离开,会带走哪三个人?”

丁婴指了指站在灶房门口的曹晴朗:“如果我要走,只会带走他。”

种秋瞥了眼那个孩子,疑惑道:“资质并不算出众。”

丁婴一笑置之。

没了约束的陆舫递出第一剑。一剑过后,从陆舫站立位置到这条大街的尽头,被劈开了一道半丈高的极长沟壑。别说是鸦儿、周仕这样土生土长的家伙,就是冯青白都看得目瞪口呆,恍若置身于家乡桐叶洲。

笑脸儿钱塘的笑脸更加生动。背靠大树好乘凉,早年因缘际会,跟最落魄时候的陆舫成为朋友。当时他是热血上头,便陪着他一起去了春潮宫,在当时的情形下,算是陪陆舫一起慷慨赴死了。然后陆舫在山脚敲晕了他,独自登山挑战周肥,等到他清醒过来,陆舫就坐在他身边,不再是那个成天借酒浇愁的失意人。

在那之后很多年,陆舫的鸟瞰峰就只有钱塘一人能够登临,并且活着下山。

周仕最是无奈,自己辛辛苦苦布下的阵法,岂不是毫无用武之地?

美中不足的是,那个年纪轻轻的白袍剑客竟然跑了。在陆舫出剑的瞬间,好像就已经确定挡不住这一剑的浩荡威势,横移出去,然后直接撞开墙壁,就那么消逝不见。

陆舫环顾四周,不觉得那人已经退去。

看似随意一剑斩去,将那堵墙壁当场劈出一扇大门来。

尘土飞扬,依稀可见一袭白袍躲开了洪水般的剑气,再次消失。

陆舫心知肚明,这么持续下去,谁也伤不到谁,自己杀力胜过他,但是那人又躲得掉自己的每次出剑。

除非有人下定决心跟对方换命。比如陆舫收起大半剑气给那人近身的机会,又或者那人愿意豪赌一场,扛住陆舫杀敌、护身的两剑,然后一拳打死陆舫。

陆舫一剑上扬,空中出现一道巨大的弧月剑气,呼啸而去。

一袭白袍匆忙放弃前冲,迅猛下坠才躲过那道剑气。

陆舫一步飘掠上了墙头。那人几次躲避,陆舫都不曾见到冯青白的那把佩剑,有些古怪。他只看到那人站在远处一座屋顶翘檐上,大袖微晃,加上腰间那只朱红色的酒葫芦,不单单是看着飘然出尘那么简单,一身浑厚拳意与天地合,拳意重且清,极为不易。便是在桐叶洲都大名鼎鼎的陆舫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一身武学驳杂的年轻谪仙人只要能够活着离开藕花福地,未来成就一定不低。

一根钓竿钓不上鱼,那就换一种法子,广撒渔网好了。陆舫抬臂抖了一个剑花,除去手中握的那一把,他身前还悬停了三十六把一模一样的名剑大椿,如步卒结阵,井然有序,戒备森严。

一把把长剑缓缓向前,然后骤然加速,破空而去。

陈平安在一座座屋顶上空飞奔,辗转腾挪,一道道化为白虹的剑气如附骨之疽在他四周先后炸裂开来。

陆舫驾驭三十六把剑气大椿,以为弩箭使唤,并且只要陈平安拉开距离,他就会适当往前推进,始终让两人保持在三十丈距离内,不给陈平安一鼓作气冲到身前的机会。陆舫当然是为了杀陈平安而出剑,不是为了玩猫抓老鼠的游戏。陈平安什么时候可以欺身靠近,什么时候会误以为能够一拳分出胜负,陆舫都会设置好陷阱。

只是不等三十六剑用完,陈平安就开始向陆舫奔来,轻灵脚步左踩右点,不走直线。陆舫微微讶异,心中冷笑:这就来了?他五指微动,最后六把飞剑蓦然散开,在空中画弧,最终剑尖汇聚在某一个点上。那个地方,刚好是那人出拳的必经之地。

一闪而过,六把飞剑在陈平安身后轰然炸在一起,声势浩大。

果然还能更快。陆舫没有半点惊讶,更没有丝毫慌张,手中真正的大椿横扫,剑气凝聚一线。

这一剑仿佛直接将南苑国京城分出了上下两层,陈平安不退反进,一往无前,一拳劈向那道剑光。

鲜血在身前溅射开来,陆舫眼神淡然,一剑劈下。先分上下,再分左右。

只是陆舫在一瞬间,完全是凭借本能踩踏屋顶,头顶一把飞剑从陆舫先前的身后飞向陈平安。

陆舫心有余悸。冯青白的那把佩剑肯定一直就被留在墙壁附近,看似莽撞地撞开横扫一剑根本不是为了出拳,而是要耍一手剑师驭剑,首尾夹击。

陈平安伸手握住长剑。只差一点,就能够给那陆舫来一个透心凉。但他并无什么遗憾神色,心中默念一声:“去!”

陆舫心中骇然,来不及出声提醒大街上的周仕,紧随其后,丢出手中大椿去往墙壁那边。他稍稍分神,用上了真正的驭剑术,以免再出纰漏,救人不成反杀人。

冯青白的佩剑穿过墙壁,刚好刺向周仕的后脑勺。

几乎同时,陆舫的大椿微微倾斜钉入墙壁,从更高处撞向那把飞剑。

千钧一发之际,大椿狠狠撞在了飞剑之上,使得那把飞剑出现下坠,只是穿透了周仕的肩头,巨大的贯穿力使得这位簪花郎踉跄向前。

陆舫猛然抬头,一袭白袍如流星坠落,从屋顶窟窿来到陆舫身前,一拳已至。

陆舫整个人被打得倒滑出去,撞碎了墙壁,第二拳又到——神人擂鼓式。

陆舫在这一条直线上结结实实吃了九拳神人擂鼓式,一路倒退,先前钱塘和陈平安都站过的墙壁也给陆舫后背撞得稀巴烂。

陆舫试图驭剑自救,但是发现根本不行,只能凝聚一身气机竭力庇护体魄。而大椿毕竟只是这方天地的神兵利器,不是陆舫滞留在桐叶洲的本命飞剑。

第十拳陈平安毅然决然递出,陆舫砰然撞开街道上的建筑,与先前的琵琶女如出一辙,最终嵌入了墙壁之中,七窍流血,狼狈至极。

但是陈平安也为这次执意出拳付出了代价。

一人出现在他身侧,一拳打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如同被撞钟敲在了头颅上,陈平安倒飞出去十数丈之远,半蹲在街道上,脚边就是先前被陆舫剑气裂开的沟壑。

那个出手打断陈平安神人擂鼓式的家伙,一袭儒士青衫,就站在那边,一手负后,一手握拳在身前,气定神闲。

陈平安转头吐出一口黑青色的淤血,伸手擦了擦嘴角。

刚好位于种秋和陈平安之间的枯瘦小女孩从头到尾都蜷缩在墙根的小板凳上,她悄悄看了眼那个身穿白袍的家伙,厉害是厉害,但这会儿就有些可怜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发现那个给人一拳打得惨兮兮的家伙缓缓站起身后,跟学塾先生一样的老头子对视的同时也在与自己对视,大概是说,别怕?

她明明知道自己的性命跟他挂了钩,他一旦身死,自己多半也要死翘翘。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戾气横生,恨不得他下一刻就给那个老王八打死算了。

这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就像当初她看到小木箱子里的那个小雪人一样。她那么喜欢它,既然得不到,那就摔掉,毁掉,死掉。她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对的。

先后两把飞剑破墙而至,重伤了刚好收回全部念珠的簪花郎周仕。紧接着,占尽先机和上风的陆舫被一拳拳打回这条街道,最后一拳更是打得陆舫陷入墙壁。最后便是南苑国国师种秋前来收官,被誉为天下第一手的种秋一拳击退陈平安,救下了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陆舫。

冯青白借机收回了自己的佩剑,不但如此,还曾试图找机会将大椿还给陆舫。只是因为种秋的横空出世,冯青白打消了念头,以免画蛇添足。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若是种秋这一拳打在自己太阳穴上,估计就要靠着师门花钱捞人了,否则就只能在藕花福地一次次转世投胎,修道之人的根本不断被消磨熔化,融入这方天地。天地为炉,万物为铜,即是此理,而那个人的座下童子就是负责煽风点火之人。

那个人从来不现身,不愿见世人,只有一个手持芭蕉扇的小道童具体负责整块藕花福地的运转,当然也与各方有资格接触福地内幕的桐叶洲地仙打交道。冯青白下来之前,在祖师的带领下见过那个童子,玉璞境的开山老祖都要对那个说话很冲的小家伙持平辈之礼。

来到藕花福地短短十数年过后,已有恍若隔世之感。冥冥之中,冯青白生出一种直觉:自己这次砥砺大道剑心,多半到此为止了,运气好的话,撑死了获得一件法宝品秩的仙家重器。毕竟他现在战力完整,反观陆舫已经落幕,说不得道心都要受损,哪怕回到桐叶洲都是大麻烦。

谪仙人谪仙人,听着很是美好,实则不然。只有推崇“人生不享福,与草木畜生何异”的周肥下来之后根本不涉修行根本,自然轻松惬意。可像冯青白、陆舫他们这些人就十分凶险了,前辈童青青哪怕已经贵为镜心斋掌门,身为天下四大宗师之一,仍是东躲西藏了数十年,至今尚未露面,就是一个绝佳例子。

收敛杂乱思绪,冯青白开始复盘这场战事,尽可能多琢磨出些门道。

他先前一直在远远观摩这场巅峰厮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是修道路上的心境借势,与佛家观想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冯青白眼中,藕花福地的山巅之战其实比起桐叶洲的金丹、元婴之争并不逊色。白袍年轻人和陆舫的交手已是如此精彩,若是正邪双方压轴的丁婴、俞真意最终出手,又是何等气象?冯青白原本并不看好陈平安,因为陆舫是名动桐叶洲的剑仙坯子,已经在重重压制之下,在灵气稀薄的藕花福地逆流而上,另辟蹊径,再次摸着了剑道门槛。陆舫的剑,远攻近守,不在话下。

可是结果出人意料。破局的神仙手,在于那人竟然看出了陆舫必救周仕。

江湖传闻,陆舫与周肥是不共戴天的死敌,陆舫还曾仗剑登山,在春潮宫跟陆舫有过生死战,做不得假。

冯青白已经来到藕花福地十余年,而那个年轻人才来不久,照理说应该对这个天下的山顶风光更加陌生才对。冯青白实在想不明白,一场交手,本该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那个年轻人难道不单是以完整肉身、魂魄降下,还熟谙诸多内幕?故而才坏了规矩,被这里的天道视为乱臣贼子,必须压胜,除之而后快?

周仕整个肩头都变得稀巴烂,所幸是外伤,他以周肥烧制的春潮宫疗伤圣药勉强止住了血,与鸦儿并排靠在墙根下,笑容惨淡道:“我已经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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