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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1-7册)出版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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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出剑而已(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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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了那位隐姓埋名的老厨子,太子魏衍和瘦猴似的师父,还有镜心斋的樊莞尔一起离开。矮瘦老人之前真见着了十人之列的老厨子,一个屁都没敢放,这会儿又开始絮絮叨叨:“那老厨子真是白瞎了一身通玄武学,心性太不堪,竟然为了一份安逸生活自废武功!”魏衍对此无可奈何,不附和不反驳,由着师父唠叨。

老人双手负后,摇头晃脑,要太子殿下引以为戒,切莫学那不知上进的老厨子,否则武功再高,一辈子还是个窝囊废。说得过瘾了,才发现身边这对金童玉女一直沉默,根本不捧场,愤愤然离去,撂下一句“不耽误你俩卿卿我我”。

魏衍和樊莞尔相视一笑,然后两人几乎同时抬头望向南方天空。魏衍说了句“随我来”,率先掠上一座碧绿琉璃脊刹的屋顶,正是太子府最高的建筑。樊莞尔尾随其后,两人并肩而立,刚好依稀见到了远方陆舫分开天地的那一剑,气势恢宏,叹为观止。

魏衍心中震撼不已,感慨道:“不愧是鸟瞰峰剑仙,这一剑恐怕已经不输历史上的那个隋右边了。不知是谁能够让陆舫如此认真对待,难道是跟丁老魔对上了?”

樊莞尔摇头道:“不太像。”

魏衍有些歉意:“樊仙子,本该陪着你就近观战,但我的身份,由不得我任性而为。”

樊莞尔点头道:“太子殿下是千金之躯,以后要继承魏氏大统……”

不等樊莞尔说完,远处矮瘦老人飘掠而来,对魏衍叮嘱道:“可别凑过去找死,既然陆舫出剑,那就没几个人能够让他收手了,这种神仙打架,本就忌讳外人鬼鬼祟祟偷看,何况丁老魔就最喜欢肆意打杀观战之人。”

魏衍笑道:“师父,你方才还说老厨子胆小如鼠,不符合武学勇猛精进的宗旨。”

老人气笑道:“那家伙多大岁数了,你这小崽子才多大?老厨子该享的福都享差不多了,又有一身本领,就该找个厉害的对手,轰轰烈烈战死,好歹能够像那飞升失败的隋右边,在江湖上捞个流芳百世的好名声!你还年轻,武艺不精,找死一事,还早着呢。”

魏衍与老人关系极好,既是严厉的师父,更像刀子嘴豆腐心的自家长辈,平时相处则又如朋友一般,便调侃道:“对对对,师父你说得都对,天底下道理都是你说了算。”

老人咦了一声,惊讶道:“不对劲,那边怎的如此雷声大雨点小,不像鸟瞰峰陆剑仙的作风啊。”他有些好奇难耐,“心痒心痒,我得过去瞅瞅。”他的身形在府邸屋顶的攒尖上几次踩踏,转瞬之间就已经远去百丈,最后变成了一粒黑点。

魏衍坐在屋脊上,樊莞尔并未落座,仍是举目远眺,久久不愿收回视线。

魏衍犹豫了一下,问道:“樊仙子,冒昧问一句,童仙师是不是已经身在京城了?”

樊莞尔流露出一抹倦怠和恍惚神色,摇头道:“我从未见过师父。”

魏衍不敢置信。

关于樊莞尔的身世背景,一直云遮雾绕。魏衍只知道樊莞尔是镜心斋这一代的翘楚,行走江湖这些年独来独往。但镜心斋是庞然大物,这一点毋庸置疑,不只南苑国庙堂上有镜心斋的棋子,天下四国的朝野上下,都有镜心斋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

不谈蛮夷之地的塞外草原,南苑国算是国师种秋的地盘,松籁国则有神仙俞真意坐镇,北晋既有鸟瞰峰陆舫,也有镜心斋童青青,但是童青青几乎从不露面,仿佛比陆舫更远离人间。关于童青青的江湖传闻,一箩筐都装不完,有说她年轻时是丁婴的红颜知己,因爱生恨,从此分道扬镳;有人言之凿凿,说童青青其实是那个疯子朱敛的嫡传弟子,曾是北晋的公主殿下;还有人说童青青本是个美若天仙的男子,修了仙家术法,变得不男不女了,但是返璞归真,得以容颜不老。随着俞真意此次以匪夷所思的稚童容貌出关,有心人便开始揣测童青青是不是返老还童,世间再无绝色了。

魏衍对于这些,都不相信。

樊莞尔转过头,笑着解释道:“我曾是松籁国的贫家女,被门内一位云游江湖的师姐相中根骨,代师收徒,将我带去了镜心斋。我当时才六岁,什么都不懂,在那座亭子对着师父的画像拜了三拜,就算完成了拜师仪式。门内珍藏了很多谪仙人遗留下来的秘籍宝典,我那白猿背剑术就是其中之一,它不算镜心斋武学。”她苦笑,“大概我才是那个江湖上最想见到‘童青青’的人吧。”说到这里,她又双手合十低头赔罪,“直呼师父名讳,莫怪莫怪。”

魏衍被樊莞尔这样罕见的童心童趣逗乐,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那夜走在桥上,她伸手拍打桥上狮子脑袋的情景。相比镜心斋的樊仙子,魏衍更喜欢这样的樊莞尔。

这个时候,下边台阶上出现了一个太子府谍子。魏衍飘落下去,片刻后回到屋顶,神色凝重道:“敬仰楼又开始作妖,刚刚出炉的榜单已经在外边疯传,这会儿恐怕整个京城都听说了最新的天下十人。”说到这里,魏衍神色古怪,一一报上那十人,“魔教太上教主丁婴、湖山派掌门俞真意、春潮宫周肥、谪仙人陈平安、南苑国国师种秋、磨刀人刘宗、臂圣程元山、金刚禅寺云泥和尚、北晋龙武大将军唐铁意、游侠冯青白。”

最后三人,加上陈平安,四人之前从未上榜,全是新面孔。

樊莞尔怔怔问道:“我师父呢?陆舫呢?”

魏衍无言以对。他哪里知道答案。

种秋在废墟中起身后,一抖青衫,震落所有尘土。与此同时,在墙根“纳凉”的簪花郎周仕和魔教鸦儿只觉得清风拂面,然后光线一暗,定睛望去,周仕如释重负,鸦儿则心情复杂,既怕自己被这个不速之客瞧上眼,鬼迷心窍,沦为春潮宫的莺莺燕燕之一,又松了口气,自己最少暂时性命无忧了。

在周肥现身后,那些个个都有江湖二流高手实力的春潮宫美人也纷纷落在不远处,如天女散花。

周肥看着凄惨的儿子,摇头道:“就这么点出息,哪怕带你回家,可你拿什么去跟姜北海争?你啊,还是再在这边乖乖待上六十年吧,不然出去就是个死,不是给姜北海玩死,就是被我气得打死。六十年后,跻身这块藕花福地的前三,我就来带你走,连这都做不到,你就老死于此吧。”

周仕满脸错愕,却没有太多失落,讷讷无言。

周肥斜瞥了眼儿子身边的鸦儿,讥笑道:“是想着不出去也不错,能够跟心仪女子双宿双飞?”

被看破心事的周仕微微脸红。

周肥伸手虚空一抓,鸦儿顿时被无形大手扯起。周肥再随手挥袖,身边浮现出一件青色衣裙,自动穿在了鸦儿身上。古怪衣裙附身之后,鸦儿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鲜血倒流回体内,一身气机更是从决堤洪水变成了平稳河流。

周肥弯腰对着周仕说道:“你留下,你心爱女子却要离开。我等你六十年,如果你完成约定,有资格随我去往桐叶洲玉圭宗,你当天就可以迎娶这个小娘子;如果失败了,下次在春潮宫见面,你就可以亲眼看着她穿上嫁衣,然后喊她一声娘亲了。”

周仕匆匆忙忙站起身,斩钉截铁道:“好!”

周肥笑容灿烂,摸了摸周仕的脑袋:“乖儿子。”

弹指之间就被决定了命运的女子如坠冰窖。

冯青白站得很远,根本不敢招惹周肥。周肥每说完一段话,他就默默挪步,离得更远。谪仙人的“轻舟已过万重山”,修士图谋越大,舍弃得越多,开窍清醒得越晚。比如陆舫这种,因为他在桐叶洲就已是元婴地仙,而且还是一名剑修,所以肯定是为了破心魔、叩心关而来。即便如此,陆舫一步步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到跟一个二流高手拜师学艺、自悟剑术,最终能够在藕花福地的规矩束缚以及灵气稀薄的巨大牢笼中一样成为四大宗师之一的鸟瞰峰剑仙,冯青白自愧不如,远远不如。他的谪仙人身份取了巧,虽然魂魄不全,跟陆舫一样将肉身滞留于桐叶洲,但是大部分记忆都保留了下来,只是将藕花福地的一副他人皮囊当作一座暂住的客舍。归根结底,陆舫是在直指本心,求道证道,冯青白是退而求其次,以术问道。而不知在桐叶洲真身是谁的春潮宫周肥多半与冯青白是一个类别的谪仙人,并且投机取巧更多,显然来此不为大道,根本就是游山玩水来了。可是来到藕花福地花天酒地将近五十年,周肥到底是谁?谁人有此魄力,有此财力?桐叶宗、玉圭宗、太平山、扶乩宗?

冯青白心中哀叹不已,加上那个突兀出现的白袍年轻人,自己的运气实在是糟糕至极。以往藕花福地的机缘可没有这么难争取。丁婴、周肥、俞真意、种秋、陆舫,加上那个年轻人,任意一人放在之前每一个六十年当中,都是有望问鼎天下的第一人。尤其是暂时尚未出手的丁、周、俞三人,哪怕对上巅峰时期的南苑国开国皇帝魏羡、魔教开山鼻祖卢白象、女剑仙隋右边、武疯子朱敛,都可以掰掰手腕!

在跟儿子“闲聊”的周肥、依然在与种秋对峙的陈平安,加上他冯青白,一条街上站着三位谪仙人。

有两人并肩走来,堵住了冯青白的退路。

臂圣程元山手持一杆铁枪,死死盯住他。

磨刀人刘宗却看了看周肥,又瞥了瞥更远处的陈平安,似乎在挑选对手。

冯青白叹了口气,握紧手中长剑,头疼至极。如果那座大靠山还不来,自己可就真要死在这里了。哪怕靠山不来,那个好兄弟来了也成啊……

正想着,冯青白眼前一亮,会心一笑。

远处走来一个气质儒雅的黑袍男子,腰悬长刀。

冯青白笑着挥手打招呼:“唐老哥,来了啊?”

黑袍男子微微点头。

程元山心中一紧,有些棘手——来者是北晋砥柱,龙武大将军唐铁意。身为当世第一名将,他极少冲锋陷阵,世人只知这位出身豪阀的武人喜好用刀,可刀法深浅、修为高低,无人知晓。除了用兵如神之外,唐铁意更多被提及的是一件闺阁趣事:传闻此人染有眉癖,喜好让妻妾画出各种长眉,一经面世,北晋京城贵族妇人纷纷效仿。

程元山轻声道:“刘老儿,别掉以轻心,唐铁意此人用刀极为霸道,擅长一刀分胜负,两刀定生死。”

刘宗心不在焉道:“用刀的?我对他没兴趣。”他指了指远处的陈平安,“那小子,归我了。”

刘宗不再理睬程元山,径直前行,一手轻轻梳理白发,一手藏在袖中。

于是,变成了臂圣程元山一人对阵两名高手。

程元山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提枪走到街旁,为唐铁意让出道路,伸手示意只管去与冯青白会合,他绝不阻拦。

唐铁意路过程元山身边的时候,还不忘转头笑问道:“真不接我两刀?两刀而已,很快的。”

程元山干脆闭目养神。

冯青白有些佩服这位臂圣修心养性的功夫了。

唐铁意走向冯青白,有些埋怨:“上次见面,说好了你只来这边浑水摸鱼,怎么变成了打头阵?”

冯青白哈哈笑道:“富贵险中求嘛。”

两人在前年相识于北晋一座边关郡城,当时唐铁意刚刚率军打退敌军,机缘巧合下两人一见如故,冯青白甚至还在唐铁意麾下行伍,待了大半年时间,以斥候身份参加过一次大战。如果不是冯青白执意要继续游历山河,唐铁意都要为他跟北晋皇帝讨要一个将军身份了。

冯青白看着熟悉的脸庞,好奇问道:“你怎么来了?”

唐铁意回头看了眼不动如山的臂圣程元山,然后瞪了眼冯青白:“俞真人放出话来,要你的小命。连我都听说了,你自己不清楚?现在多少人想要你这条小命,真以为只有一个程元山?!”

冯青白抿起嘴,忍住笑。这里头当然大有玄机,这个故事,足够让重逢于异乡的兄弟二人好好喝上几壶美酒了。

唐铁意虽是藕花福地土生土长的人物,可是哪怕在桐叶洲,冯青白都没有遇上这么对胃口的家伙,性情豪迈、天资卓绝、惊才绝艳,任何溢美之词都可以放在这个满腹韬略的武夫身上。

文章只是小事,江湖不过如此。须知大文为韬略,大武为兵法,这就是唐铁意的看法,恐怕整座藕花福地,就只有唐铁意一人能够作如是观。

冯青白打算卖一个关子,笑道:“只要唐老哥不垂涎我的这颗脑袋……”

不等冯青白把话说完,视线就被铺天盖地的雪白刀罡遮蔽。

生命最后一刻,冯青白唯有茫然。

谪仙人冯青白当场被劈成两半,左右半具尸体分别撞在街道两侧墙壁上。

唐铁意缓缓收刀入鞘,正是那把消失多年的妖刀“炼师”,为四大福缘之一,与丁婴头顶的银色莲花冠、南苑国京城的青色衣裙、白河寺的罗汉金身并列。

唐铁意神色不悲不喜,喃喃自语道:“方才在来的路上,听说你跻身最新的天下十人了,垫底,排第十。再就是,我竟然也上榜了,排第九。冯青白,你大概以为跟俞真意私底下有过一次开诚布公的对话就能够活到最后。原本确实如此,我这次赶来,也的确是为了救你,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第十,我第九,兄弟二人同时上榜。”他微微叹息,“谪仙人也会死啊。”

捡起地上那把佩剑悬在腰间,有意无意,唐铁意卖了一个破绽。

因为世间几乎没有一个顶尖高手见过他的刀法,见过的,都死在了他的刀下。

北晋朝廷在二十年前皇帝陛下被江湖武夫差点刺杀成功后就开始丧心病狂,秘密抓获了数十个一流二流高手,都被用来给这位龙武大将军练刀,使得北晋国的江湖黯淡无光,青黄不接。陆舫在鸟瞰峰不问世事,根深蒂固的镜心斋重心在于向别国朝堂渗透,分明是志在天下而不在江湖,从不插手北晋国内的武林厮杀和江湖恩怨。

唐铁意在北晋手握十数万最精锐边军,闲暇时分就为美人画眉,日子不要太逍遥。他确实如程元山所说,一生武学就只有两刀,一刀无坚不摧,一刀后发制人。所以修为不如唐铁意的一流高手必死,修为只要不是高出唐铁意太多的宗师也很危险。

只可惜,臂圣程元山对于唐铁意的那个破绽,没有贪功冒进,只是默默退去。

面对这位北晋龙武大将军,他并非没有一战之力,相反,他认为自己胜算更大。但是正面接下唐铁意两刀之后,自己必然受伤不轻,到时候恐怕就轮到别人来割取自己的头颅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弹弓在下。

唐铁意猛然低头望去,只见手中那把“炼师”刀鞘上的刻纹如水银流淌滚动,散发出淡淡的五彩流萤,然后顺着刀柄和手掌向上蔓延到了唐铁意的肩膀、脖子。

唐铁意始终没有松开刀柄,等到那些光彩彻底没入肌肤、筋骨,他才觉得这把近期偶然所得的炼师终于与自己融为一体。

远处周肥啧啧道:“运气真不错,宰了个谪仙人,得了件认主的法宝,如虎添翼,名次肯定要再往前挪一挪了。”

周肥转过头,笑眯眯教训儿子和鸦儿:“瞧见没,做人就应该如此,直到最后一刻才出手,赚他个盆满钵盈。所以说啊,越早蹦跳的死得越惨。你们看看丁婴和俞真意这两只老王八,露头了吗?没有。嗯,还有个镜心斋的老妖婆童青青躲藏得最深,谁都找不着她。我就纳了闷了,哪有谪仙人来这儿厮混,仿佛天生就是为了逃命的,竟然连丁婴这些年都找不到。趋吉避凶的本事,她天下第一。”

周仕苦笑不已。摊上这么个性情古怪的老爹,他没有变成一个疯子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了帮助那个陆叔叔打破心魔,做了那么多腌臜事,其实周仕看得出来,对于美色,甚至是权势,父亲从来没有看上眼。当年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亲眼见到陆叔叔闯入春潮宫,父亲站着不动,任由对方一剑刺穿心脏。而在当时,两人之间还有一个为了保护父亲,决然赴死的妇人,正是陆叔叔最为敬重的师娘。

父亲好似完全没有受伤,随手推开她,然后步步前行,任由那把剑一寸一寸钻出后背。父亲眼中只有陆叔叔,几乎与他面对面才停步,笑问道:“陆舫,醒了没?”

周仕叹了口气。这就是父亲家乡的仙家修道啊,太过诡谲了。

穿上了那件青色衣裙的鸦儿更是沉默。她的师父,也就是魔教教主、丁婴唯一的弟子,去年被人重伤,回到宗门后,疗伤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躯腐朽,生机急剧流逝。只是这位鸦儿眼中的枭雄,他的临终遗言很是奇怪:“真人行世,入火不热,沉水不溺。那么仙人呢?我也见过了。”

鸦儿作为魔教子弟,对于那些来路不明的谪仙人并无太多偏见和恨意,她甚至并不向往传说中的飞升。她留恋人间及这个家乡,只想着与姿容、天赋和野心都不输自己的樊莞尔较劲,扶持二皇子登基,然后争取四国一统,那么她成为南苑国皇后、母仪天下也好,成为继师爷爷丁婴、俞真意之后的新一任江湖共主也罢,都能够心满意足。只是这次敬仰楼和那个“老天爷”偏偏选中了南苑国牯牛山作为飞升之地,而她又好死不死被那位师爷爷找到了,沦为他老人家的马前卒。她心中悲苦不已,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那栋宅子所在的方向:我的师爷爷,您老怎么还不出山?

唐铁意已经离去,因为对上周肥,他没有信心。即便拥有了完整的炼师刀,直觉告诉他,碰上周肥,必死无疑,就像之前那些沦为磨刀石的可怜虫宗师对上他唐铁意一样。于是他准备去找臂圣程元山的麻烦,但是让他懊恼的是,那家伙竟然溜之大吉,敛了气息,在这座京师如鱼入水。

唐铁意心中恨恨,若是在北晋京城,程元山就只能等死了。他完全可以调动一城禁军,大肆追捕落单的任何一位宗师。当然,丁婴和俞真意,唐铁意连杀死他们的丁点儿念头都没有,也不敢有。他这次悄然离开北晋来到南苑国,几乎每一步都在那位俞真人的算计之中。可能还要更早,从他得到这把妖刀炼师开始。他并不向往什么举霞飞升,什么仙人之乡,这天下已经足够让他一展所长!

丁婴和那个名叫曹晴朗的孩子,一个坐在板凳上晒太阳,一个站在灶房门口颤颤抖抖握着柴刀。

丁婴在得知童青青不在十人之列后叹了口气,转头对孩子笑道:“没你的事情了,那个婆姨真是……”说到这里,饶是丁婴这样的大魔头也有些哭笑不得,不知如何评价童青青才算准确。

丁婴比世上所有人都了解镜心斋童青青。一来两人岁数相当,是同辈人,而且早就认识。丁婴是魔教继卢白象之后的又一位武学奇才,年纪轻轻就跻身天下后十人,所以很早就独自闯荡江湖。童青青当时身份类似现在的樊莞尔,只是比起步步为营、将无数英雄豪杰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樊莞尔,童青青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被逼无奈当上了镜心斋下一任既定宗主,却死皮赖脸待在宗门内,不愿出去帮着宗门谋求天下。

丁婴胆大包天,有一次偷偷潜入镜心斋,去禁地湖心亭乘凉赏月,结果就遇上了在亭子里呜呜咽咽的童青青。少女正靠着亭柱忙着埋怨她师父太狠心,要将她赶出宗门,埋怨师姐师妹们太笨,习武都那么用心了,竟然还打不过每天偷懒的自己,然后掰手指说着江湖上的那些高手如何厉害如何凶残,最后连二流高手都没放过,一个个如数家珍,好像人人都是百年难遇的大宗师……丁婴感觉自己真是见了鬼,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怕死的娘儿们!

童青青终究也是接近天下二十人的一流高手,终于发现了丁婴,然后她也像是见了鬼,开口第一句话竟是带着哭腔告诉丁婴,只要不杀她,她就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童青青当然是一位美人,确实比徒弟樊莞尔、南苑国皇后周姝真动人。可丁婴哪怕过了这么多年,记得最清楚的,却是童青青当时的神色:噙着泪水,噘着嘴,求着人,怯怯弱弱,像一只林深处遇见持刀樵夫的年幼麋鹿。

丁婴这辈子都痴心武学,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对童青青也无任何情爱涟漪,但是童青青的性子,以及那年她在亭子内的那副表情,丁婴实在是难以忘记。

那一次相逢没有风波,丁婴去镜心斋藏经楼偷了本秘籍,悄然远遁。

童青青在丁婴离开后就吓得赶紧跑回自己院子,连通风报信都没有。

后来丁婴越来越有名气,尤其是六十年前南苑国乱战,丁婴夺得那顶银色莲花冠,一举成为天下第一人,之后斩杀十数位谪仙人,知道了一个又一个的秘密。其间,一次偶然,丁婴又见了童青青一面。那会儿她估计是实在没脸皮躲在镜心斋了,总算开始行走江湖,但是万事不顺,又长得惊为天人,竟然被当时魔教三门之一的兵符门门主抓住。如果不是丁婴刚好路过兵符门救下了童青青,估计这位仙子就要成为那头肥猪的泄欲禁脔了。丁婴没白救她,根本不用严刑逼问就获知了镜心斋许多机密要事,和她所有牢牢记下的十数门上乘秘法,其中大半是用来保命和逃命的功夫,要不然就是化腐朽为神奇的易容术。杀力巨大的那些,她过目不忘,轻松记下了,却一样都没学……如果不是丁婴不愿多要,她都恨不得回镜心斋再给他偷出几部仙家术法,而且泫然欲泣地拍胸脯保证,能够让丁婴天下无敌,神功盖世,一统江湖……她大概忘了,当时丁婴早已经是天下第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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