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在陈平安心中,就数她最不值钱了。
水神娘娘没跟小闺女计较称呼,她自然一眼看出,陈小夫子跟小姑娘绝对没血缘关系,至于为何一大一小会一起结伴游历江湖,估计就是缘分吧。缘聚缘散,缘来缘去,最是妙不可言,就像今夜到今晨,谁能想象,初次莅临碧游府的陈平安,就给她带来如此之大的机缘?须知山水神灵进阶,除了朝廷敕封、皇帝下旨,以一国气运换取某位神祇的神位登高之外,就只能一点一滴,收取祠庙内善男信女、心诚香客们一钱、一两、一斤的香火精华,比起练气士和纯粹武夫,更难精进。
水神娘娘动作轻柔,背起了这个天底下酒品第一好的年轻人。他并不重,她也没有运用神通,缩地成寸,直接去往小院,而是背着陈平安,一步步走去,这对于急性子的埋河水神来说,是破天荒的耐心了。她很好奇,这么个年轻人,肚子里怎么就装有那么大的学问?怎么就能够被文圣老爷和齐静春视为文脉继承人?那会儿,他应该还是个少年吧?
若真是少年闻道的话,那得是多好的出身,多好的天赋才行?难道是那传说中神灵转世、生而知之的天之骄子?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对。文圣老爷什么天才没见过,应该不会如她这么俗气。
裴钱走在水神娘娘身边,一直在仰头打量着她的脸色,看这位府邸主人笑得有些古怪,小女孩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爹了吧?”
水神娘娘摇头柔声道:“不会,我既不喜欢,也觉得配不上。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世上读书人,作为相濡以沫的夫君,我啊,大概还是更喜欢那个邋遢君子,嫁给这般男子为人妇,才能过日子。陈公子这样的,难。”
如果水神娘娘喜欢上了陈平安,裴钱会生气,可当她听说水神娘娘不喜欢陈平安,她就更生气了,脱口而出道:“你眼瞎啊!”
水神娘娘转头看了眼气鼓鼓的小丫头,笑道:“哎哟,难道天底下的女子,都要喜欢陈平安,才算不眼瞎?”
裴钱冷哼一声,一副“你这娘们头发长见识短,我才不与你废话”的骄横表情。
水神娘娘本就心情舒畅,见着了裴钱这副模样,更是笑出声来。觉得自己被小瞧了的裴钱便越发气愤,恨恨道:“笑什么笑,我爹是你恩人,我是他女儿,我就是你的小恩人,你放尊重些!”
水神娘娘脚步轻缓,轻声问道:“不然我送你一份谢礼?”
裴钱眼睛一亮,只是很快黯然,有气无力道:“算了吧,你自己送陈平安,我可不敢胡乱收礼。不然他醒了后,肯定又得嫌弃我没家教,不懂礼数了。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何苦来哉?你说是不是?”
水神娘娘忍俊不禁,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意,一本正经道:“没事,我自有贵重之物要赠送陈平安,你呢,既然是‘陈平安女儿’,我作为半个长辈,初次见面,送些东西给你,哪怕你偷偷藏着,不给陈平安发现,也并不过分,又不算大是大非。再说了,你又不会拿去为非作歹,要是事后陈平安晓得了,最多骂你几句,不痛不痒的,怕什么?”
裴钱略微心动,只是很快就嗤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做坏事?我坏得很哩,我要是得了什么厉害至极的仙家宝贝,或是学了了不得的神仙术法,我见谁不顺眼,一照面就咔嚓了他们,比那个姓朱的大坏蛋、老东西,还有那个名字叫‘右边’、整天板着一张臭脸的丑娘们,杀人更利索,就跟我平时饿了吃饭一样,眨眼工夫,就要再盛一大碗白米饭了!陈平安都拦不住!不过呢,到时候陈平安打不过我的话,我会照顾一下他的面子。”
小女孩越说越开心,说得水神娘娘心惊胆战。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陈平安带了怎么个小怪胎,竟然把杀人一事,说得跟吃饭一样,而且不是懵懂稚童喜欢故作骇人言论那种。
水神娘娘变了眼神,再次仔细观察裴钱。
裴钱突然怒道:“你这水神娘娘,真是坏心眼,恩将仇报!你是不是故意坑害我,一门心思想要陈平安瞅见我犯了大错,把我赶出家门,你好趁机当好人收留我,要我在这碧游府给你当个端茶送水的小丫鬟?”
水神娘娘默不作声,一边背着酣睡的陈平安,一边低头打量着黝黑娇小的小女孩。她故意让自己眼神冰冷,既刻意掩饰,又有些泄露,笑问道:“你就这么看我?”
果然,裴钱立即就退后一步,故作轻松,笑道:“水神娘娘,我跟你开玩笑呢。”
水神娘娘心中了然,这个拥有金形天姿的小姑娘,来头绝对不小,而且几乎不用奢望自己能够驾驭此人的心性。
水神娘娘没来由想起了当初裴钱捧水而至,陈平安轻轻一句,小姑娘立即就原路返回,放回那捧水精,而且好像全然顺乎本心,没有半点违逆的意思。水神娘娘终于咀嚼出一些苗头,然后在心中对背上的年轻人赞叹一声。
裴钱乐了,道:“你方才吓唬我呢。”
水神娘娘有些无奈了,小丫头果真有洞悉人心起伏的敏锐直觉?这要是有人跟她朝夕相处,得多累?
水神娘娘将陈平安送到碧游府一栋最雅致的独栋小院,院门房门皆自行打开,把他放在被褥华贵的床榻上,裴钱嚷着让开让开,帮着陈平安脱了靴子,再盖好被子,这才一屁股坐在床边,瞪着水神娘娘,后者笑道:“你有你睡觉的地儿,我这就带你去。”
裴钱使劲摇头道:“我得替我爹守夜,防着坏人。”
水神娘娘道:“行了,别想着拍马屁了,陈平安真的睡着了。”
裴钱将信将疑,回头看了眼陈平安,这才起身,笑嘻嘻道:“那带我去眯一会儿,困死我了。不过千万记得我爹醒了,就立即叫醒我,我们还急着赶路呢,说好了天亮之后跟上大队伍的,我爹向来说话算数。”
水神娘娘算是彻底服了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了,带着裴钱离开屋子后,好奇问道:“大队伍?怎么回事?”
裴钱犹豫了一下,大致说了一下姚家队伍的情况。
水神娘娘点点头,道:“没问题,你们安心睡两个时辰,到时候我像昨夜那样,一下子就将你们送到埋河上游。”
裴钱这才放心,跟着这位极其有钱的“矮冬瓜”女子,一起去往附近的一间院子。她嘴上挑三拣四,满脸嫌弃,可心里头早已羡慕得一塌糊涂,心想着以后自己有了大把银子,一定要有这么大的宅子,这么富贵气派的屋子,还要用金子银子铺地,再在屋子里贴满那些黄纸符箓!
安置好陈平安和鬼精鬼精的小姑娘,水神娘娘一步就来到了碧游府大门外,抬头看着那匾额,怔怔出神。又一步倒退跨出,瞬间来到了供奉有她金身的水神祠庙内,距离开门迎接香客还有约莫一刻钟,她大步走入主殿内。
先前她结成金丹,天生异象,使得门外数百香客们纳头便拜,心诚至极,她在远处碧游府内,亦是心生感应,对于神道香火,略有所悟。
大殿内神台上的那尊泥塑金身,已经恢复原样,不再神光外露,照耀埋河。神像其实与她本人相貌只有四五分相似,而且神像女子身材婀娜,衣袖飘举,线条灵动,如神人身披天衣。她一直觉得神像过于美化自己的形容姿色了,完全就不是自己,只不过这就是山水神祇祠庙塑像的规矩。
此水神庙最早的一位庙祝妇人,是溺水被水神娘娘所救,之后便死心塌地,舍了俗世的富贵身份,在水神庙担任了庙祝,一做就是五十年,从一个年轻妇人,慢慢变成了白发老妪,因为没有修行资质,活到八十高龄便去世了。正是这位庙祝,勤勤勉勉,行走四方,帮着水神娘娘收拢信徒,年复一年开设粥铺救济百姓。弥留之际,老妪握住了水神娘娘如羊脂美玉的纤手,沙哑笑道“娘娘还是这般好看,金身神像还是匠人手艺不精,不及娘娘容颜万一,是她这个庙祝当得差了”。最后老妪泪眼婆娑,询问水神娘娘一句话,四个字而已:“可曾消了?”
不等水神娘娘给出答案,老妪就去世了。
那位至死也虔诚的庙祝,其实不是一开始便是世人眼中的好人。她年轻的时候,男人行商,经常出门在外,她耐不住寂寞,便勾搭了别的男人。事情败露后,更是勾结野汉子害死了丈夫,之后成功改嫁,还霸占了前夫所有家产,快活了几年后,因恶缘而聚,由恶报而散,一次踏春郊游,被见异思迁的男人打得半死,丢入埋河水中,刚好被那会儿才是埋河一座淫祠小小水神的娘娘救起。
凡此种种,这位水神娘娘始终不得解惑,直到读到了文圣老爷的道德文章,说那人性本恶,教化向善,埋河水神才幡然醒悟。
身为埋河水神,可以凭借香火照见人心,原本她对人心丑陋深恶痛绝,甚至还会排斥那些袅袅香火,总觉得每次让人许愿灵验,自己就多一丝恶业缠身。在那之后,她的心境才开始有所转变,统辖埋河水域,镇之以威,震慑恶念,同时联手埋河两岸的数个城池的城隍爷,数次显灵,对朝廷祈雨一事,不遗余力施展神通,哪怕拼着道行衰减,金身黯淡,都要争取有求必应,不管香火是善念还是贪念,至少先做到让自己问心无愧。
可数百年光阴,岁月悠悠,总有耐心耗尽的时候,她开始越来越少走入水神祠庙,越来越喜欢待在那座闭门谢客的碧游府,凭借那道仙人口诀,潜心炼化一件又一件兵器,以此打发枯燥乏味的神祇生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内幕,是因为那门上古传承的法诀,不但可以炼器,还可炼埋河之水,更可炼人间香火,真正是一法通万法通的仙家大神通。
原本以为那个名叫裴钱的小姑娘,既然有缘来此,资质又如此之好,说不定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可以继承自己的神位与这份无上道诀,只可惜事实好像并非如此,那就只能再等了。神位传承,与练气士收徒如出一辙,从来不是小事,一着不慎,不但弟子遭灾,师父也会被牵连得身死道消,要么就是教出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离经叛道,欺师灭祖。比如她最仰慕钦佩的文圣老爷,学问多高多大不也一样教出个崔瀺?
晨曦从窗户洒入主殿内的地面,水神娘娘收回视线,轻轻发出一声叹息。庙祝老妪站在门口,布满皱褶的苍老脸庞上挂着一大把激动欣喜的老泪,委实是知道了天大的喜讯的样子。
水神娘娘一人得道神位登高,埋河水神祠庙众人自然是跟着鸡犬升天了。从今往后,不但那头水妖要夹着尾巴,再不敢兴风作浪,而且从刺史府邸、郡守府邸再到各地县衙,恐怕人人都要换上一副更加恭敬的嘴脸了,便是那个自恃恩人身份的倨傲刺史老爷,说不定以后都要客气许多。
庙祝老妪忐忑问道:“娘娘,咱们埋河附近的城隍爷、土地公,以及一些小河河伯,几乎都赶来给娘娘道贺了。他们晓得娘娘的脾气,不敢叨扰碧游府,都备好了重礼,在这庙外边候着呢,见还是不见?若是娘娘乏了,我可以帮着推托一二,他们是不敢说什么的。”
水神娘娘淡然道:“我还有点时间,见见他们吧。庇护一方山水气运,教化辖境九十万百姓,不是我们一座水神庙可以做到的,需要同心协力。”
老妪心中惊讶万分,不知为何这位惫懒的水神娘娘突然转了性子,可到底是好事一桩,立即领命转身去传谕。
只要娘娘愿意花些心思,招徕各方山水神祇,埋河水神庙,定然可以一呼百应,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泉水神庙第一!
自那位初代庙祝女子死后,埋河水神庙祝已经换了一位又一位,可水神娘娘始终都没有什么感情,来来往往,生生死死,就只是那样了。
此时此刻,独自一人的水神娘娘,好似在与一位故人对话,笑道:“听说蜃景城有两户人家最擅长塑造神像,张家样号称面短而艳,更添风采,曹家样被誉为衣服飘举,飘然欲仙。你觉得哪个更适合我一些?你会更喜欢哪一家的匠人?”她嘴角翘起,眯眼而笑,大手一挥,“你不用想了,哪家口气大,开价高,就挑哪家,如今咱们可不用愁钱了!”
拂晓时分,河畔驿馆,老将军姚镇发现陈平安没有出来吃早饭,便有些奇怪。朱敛笑呵呵解释说少爷游历未归,昨夜临时起意,要去瞻仰埋河水神庙,老将军不妨先行赶路,少爷一定会跟上。
姚镇大笑着说这家伙真是不仗义,早知如此,昨晚就该一起去的,耽搁一两天行程算什么。
朱敛没有多说什么,笑着退下,与卢白象三人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卢白象望向他,朱敛摇头笑道:“莫要问我,少爷当时并未要我跟随,只说会尽早返回,让我与驿馆这边打声招呼。”
魏羡只是埋头喝粥,下筷如飞。
隋右边无论坐姿还是饮食,是四位“扈从”当中最有独到气韵的一个。便是姚家随从铁骑当中最没心没肺的,都觉得这位姿容绝美的背剑女子绝非俗人,不是任何一位大泉世家公子能够拥有的扈从。
卢白象皱了皱眉头。
朱敛微笑道:“怎么,不放心我?我就算有那份心思,可有那本事吗?”见卢白象不愿与自己说话,朱敛笑意更浓。
坐在最角落的道门师徒尹妙峰和邵渊然对视一眼,并未就此言谈半句,但是两人心湖之间,各有声音响起。
邵渊然喝着一碗小米粥,以心声询问道:“埋河水神庙后半夜的异象,会不会跟此人有关?”
尹妙峰答道:“说不定。照理来说,不太可能,毕竟那位水神娘娘引来的天地感应,是结成金丹的大气象,君子钟魁都未必有此能耐可以帮助她一二。只是这位来历不明的陈公子,实在不可以常理揣度,我们无须理会,只要不是横生枝节,我们就已经可以向大泉刘氏交差了。碧游府升不升宫,都有一位书院君子兜着,已是万幸,如今埋河水神靠自己的本事进阶,我们昨夜登门拜访那一趟,其实也可以拿出来说道说道,沾沾光,说不定为师可以帮你要到一份好处。”
邵渊然点了点头。他眼角余光瞥了眼重新戴上帷帽的姚氏女子,不再说什么。
姚仙之和姚岭之虽然是姚家嫡系子孙,而且备受器重,可是一样没有资格跟爷爷姚镇同桌,三个位置坐着的,都是跟随姚镇征战大半辈子的老卒,无关品秩高低。姚镇视为理所当然,三位百战老卒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姚仙之朝姚岭之眨眨眼,努了努嘴。
姚岭之问道:“做什么?”
姚仙之压低嗓音,问道:“你说陈公子是不是遇上了不开眼的家伙,斩妖除魔大杀四方去了?你想啊,陈公子凭借一己之力,打得埋河几百里妖魔,一个个鬼哭狼嚎,这幅画面,是不是特有英雄气概?”
姚岭之没好气道:“你还没睡醒吧,喜欢白天做梦?”
姚仙之挑眉道:“你觉得陈公子做不到?”
姚岭之说道:“我是觉得埋河没那么多鬼魅,毕竟有座水神庙压着呢。”
姚仙之哈哈笑道:“我就说嘛,你其实心里头也相信陈公子是有这份能耐的。”
姚岭之横眉竖眼,斥道:“喝你的粥!”
姚仙之开心笑道:“今儿粥特别好喝!”
哪家少年郎,不仰慕那真豪杰。
陈平安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身后,大汗淋漓,仔细思量一番,才稍稍心安几分。记忆中,只说了文圣老先生的顺序,并没有过多涉及三四之争,也没有多说齐先生。不过即便如此,他决定等会儿见着了埋河水神娘娘,还是要提醒几句,关起门来闲聊,可以言行无忌,开了门就不要再谈论此事了,不然他陈平安可以一走了之,返回宝瓶洲,你水神娘娘的碧游府跟祠庙金身都是不可以挪窝的。
陈平安瞥了眼床底下的那双靴子,愣了一下,竟是靴尖朝里摆放的,他摇摇头,好嘛,生怕我不知道是你帮忙脱的靴子?真是一身的机灵劲儿,为何就不愿意多花在读书上?
离开屋子后,陈平安站在院中,约莫是辰时的尾巴上了,姚家队伍应该早已起程,他和裴钱需要加紧赶路,不提去往驿馆的三百里埋河水路,就已经耽搁了一个多时辰。
不过昨夜喝过那顿百年陈酿水花酒之后,此时神清气爽,既是客栈大战后身子骨痊愈得差不多了,更有心境上的轻松自如,就像一间老屋子,积攒了太多杂七杂八的物件,哪怕主人都视为宝贝,可若是哪天收拾齐整了,再一眼望去,肯定会更加顺眼。
院门口那边站着一个妙龄婢女,正是昨晚领着裴钱去看影壁的府邸水鬼,她对着陈平安嫣然一笑,道:“陈公子,娘娘要我在这边候着,只等公子醒了,就领着去往昨夜喝酒的大厅。”
陈平安笑着快步走去,问道:“我带来的那个小丫头呢?”
婢女抿嘴而笑,小心解释道:“那位小姐起得要早一些,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然后我带着她逛了一趟碧游府。小姐活泼开朗,府中下人都很喜欢。”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直白问道:“她没跟你们碧游府索要什么吧?”
婢女赶紧摇头道:“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也是个不会撒谎的。
陈平安无奈道:“她讨要了什么,若是太过贵重,我们不会带走,若是寻常之物,我可以付钱。”
婢女忐忑道:“她只要了些碧游府购自市井坊间的纸笔,说是她从今天起要学习画符,还说这笔钱,她迟早会还给碧游府的。陈公子,只是些寻常纸笔,真不值钱,恳请公子别责怪小姐,不如公子就当是我送给小姐的礼物?公子不知道,我已经好些年没有与人打交道了,小姐愿意与我说话聊天,我很开心,就跟我还是活人时过年似的。”
陈平安笑道:“那我就当是你送给她的,不过到时候我让她与你道声谢。”
婢女笑逐颜开,侧身施了个万福,道:“公子善解人意,希望以后能够常来咱们碧游府做客。”
陈平安见到了裴钱,她笑脸灿烂。陈平安问道:“就没什么想要说的?”
裴钱瞪了眼陈平安身后的女鬼,悻悻然从袖子里拿出一支兔毫小楷毛笔,然后掀起外衣,原来将一大摞宣纸贴身藏着了。
她赶紧说道:“我与萱花姐姐说过了,这笔和纸是我跟碧游府借的,以后肯定还钱!只是怕你不答应,我便藏了起来。”
陈平安问道:“就算你将来挣了钱,知道宝瓶洲离着桐叶洲有多远吗?以后怎么还?若是让仙家渡口帮忙寄送,那些钱,你都可以在南苑国京城买栋宅子了。你保证能挣到这么多银子?”
裴钱一脸茫然。
陈平安冷笑道:“说不定就是知道这点,所以才说愿意还钱吧?”
裴钱笑容尴尬,视线游移不定,就是不敢正视陈平安。
陈平安伸手过去。
裴钱哭丧着脸道:“不许打脑袋,不许扯耳朵,其他地方随便打!”
陈平安气笑道:“把笔纸交给我收起来,这位姐姐方才说了,是她当作离别礼物送给你的。”
裴钱将纸笔交给陈平安,望向那位捂嘴而笑的娇俏女鬼,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道:“萱花姐姐,你人这么好,不对,是当鬼当得这么好,应该让你当水神娘娘的。”
陈平安将物件收入养剑葫芦内的方寸物中,瞥了眼裴钱,裴钱立即醒悟,对着婢女鞠躬致谢。
两人一女鬼到了大厅,水神娘娘等候已久。
比起之前那个大大咧咧、有着江湖豪气的埋河水神,今天她总算有点水神娘娘的架势了,换上了一身类似朝廷诰命夫人的锦衣华服。
婢女萱花退去后,水神娘娘开门见山,沉声道:“陈平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比天大的恩德,我得拿出点什么给你,不然愧疚难安。我想了一下,碧游府并无能够让你瞧得上眼的物件,我自己炼化的那些兵器,品秩是还凑合,只是两件法宝,都是我的本命物,给不了你,其余兵器,品秩又不够。话说回来,便是一股脑都给了你,还是不足以报恩,所以我想要将祠庙外那块祈雨碑上的仙家炼化口诀赠予你。”水神娘娘掏出一枚玉简,道:“希望你记下这门道诀后,最好立即销毁,并非是我小气,碑文所载,涉及一位上古仙人的证道根本,机缘大,因果也大,轻易外传,不一定是好事,一旦承载不住,反而惹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