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人家“裴公子”吧,这显然不对。
可喊人家“裴娘子”吧,这好像也不太对劲儿——毕竟裴仪如今还穿着官服,浑身上下都看不出来是个女的。
那就只能暂且喊“裴大人”了——反正今日皇帝陛下也只是命令将裴仪打入天牢,又没有说要革了裴仪的职。
对于旁人的这些为难,裴仪从听到对方在喊她时的犹豫口气中便明白了。
可她也不想多说什么,因为相比于被人喊“裴娘子”,她确实更喜欢听人喊她“裴大人”。
裴仪优哉游哉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接着拍了拍膝盖处原本就不存在的尘土。
而她家老爹与两个兄长也在同一时刻站了起来——那模样活脱脱在说:老子都是陪闺女/妹妹跪着的,要不谁在这儿给你演什么“君臣相亲”呢?
裴仪对着自家父兄躬身行了一礼,接着便转身跟着侍卫们走了。
从始至终,她都没多说什么话。
主要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她也不需要多说什么话。
侍卫们将裴家一家子的互动都看在眼里,言行举止之间更不敢有懈怠之意,一个个更为恭敬和善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只要稍微有点政治嗅觉都能闻得到——皇家想对裴家开刀了,可裴家也想对皇家动刀子了。
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之下,裴仪发觉自己的处境也变得很微妙。
就比如现在,她明明是一个身负重罪的欺君犯,但一群押送她的侍卫却让她走在了最前面——没有谁敢越矩走在她身前,那态度之恭敬,简直叫人咋舌。
走出宫门,原本有人牵着马匹过来,让为首的几个侍卫长上马行走。
但侍卫长们全都诚惶诚恐地拒绝了。
虽然他们没有说缘由,但裴仪却很微妙地懂了——因为她目前是个政治犯,不能骑马,所以这群侍卫长也不敢骑马。
换句话说,在场的一群侍卫没有谁敢越到她头上去——名义上说是押送她,实际上更像是护送她去天牢。
从皇宫到天牢的路并没有很远,一行人单是双脚行走,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裴仪抵达天牢的那一刻,掌管天牢的长官仇大人专门守在大门口的台阶上迎接她。
这个场景,委实是叫裴仪有点心生玄幻——她好像不是来坐牢的,而像是来视察情况的。
仇大人毕恭毕敬地在一旁为她引路——同样的不敢走在她前面,而是非常恭敬地跟在她身侧,确切地说是稍稍落后她一点点的身侧不远处,然后很恭敬地带路。
这种微妙的态势,裴仪都看得很清楚。
而这些在天牢中任职的大小官员们自然看得更清楚。
他们的顶头上司仇大人已经身体力行地向他们释放了信号——这位裴大人来头不小,动不得!
所有人都得将裴大人好生伺候着!
谁敢对裴大人不敬,那便等着被仇大人教训吧!
在这种无声暗示之下,一众狱卒看裴仪的目光都变得既尊敬又畏惧。
裴仪身处其中,眼角余光瞄到了这些狱卒的神情,心情实在是变得越来越微妙。
“裴大人请。”仇大人弓着身子低声道。
光是这恭恭敬敬的“四个字”,若不是因为此刻在天牢,恐怕别人还以为仇大人正引着裴仪进入什么高级场所。
然而,事实是,仇大人正毕恭毕敬地请裴仪进牢狱。
不过,这个牢房与其他牢房相比,显得格外宽敞,也格外干净,并且有一扇天窗,光线也很充足。
牢房内还配备有床铺,桌椅,甚至还有笔墨纸砚。
裴仪见此情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早前她就听人说过,不同的人坐牢那情况是不一样的——不是每一个牢房都阴暗潮湿,高级官员的牢房可能就跟小酒馆房间一样。
仇大人见裴仪迟迟不进牢房,还以为是她对牢房不满意。
仇大人生怕自己在这关键当口惹了裴家姑娘不高兴,连忙恭恭敬敬地低声道:“裴大人若是觉得还要再添置些什么东西,尽管吩咐。”
这种送到手上来的好处,裴仪又岂有往外推的道理?
她端着架子,冷淡地道:“先就这样吧,待会儿应该有人来为我布置。”
仇大人一听裴仪这口气,心情就复杂得不行——瞧瞧裴家多硬气,多财大气粗啊,这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惹不起,惹不起啊。
不过,牢房就算再怎么配备好,那也始终都是牢房,所以在一般的基本规格上是不敢越矩的。
比如,牢房的门就很低矮。
裴仪必须低下头弓着身子才能走进去,这种安排难免有些憋屈,但只要想到其实乡间的茅草屋也往往房门这么低矮,心里也就平衡了。
裴仪优哉游哉地在牢房中晃了一圈儿,接着便在床铺处躺下了。
守在牢房外的狱卒们见此情形,一个个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这位裴大人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儿啊?”
“我刚刚去问了,好像是……”
这个狱卒很是忌讳地扭头看了眼牢房中躺着的裴仪,接着将自己的同僚往远处拉了拉,这才敢小声小气地继续道:“咱们这位裴大人好像是个女人。”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大家都下意识地回头朝牢房看去,接着又都满怀惧怕地扭回头来。
“那裴大人是罪犯欺君啊?”
“可不是么?”
“那你说裴大人现在怎么还睡得着啊?”
那位牢中的裴大人可一点都不见惧怕恐慌之态,相反,她悠闲得很,现在还躺在床上睡觉养神呢。
此等淡定之态,就好像是来牢房里感受一下他们办案风采的——丝毫不像是个罪犯。
“你忘了人家姓什么了?”
有人小声提醒道。
众人当即醍醐灌顶。
裴大人姓“裴”。
就冲一个姓,也没谁敢招惹她。
裴家,那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存在。
别人可能要杀头的罪,落在裴家头上就完全可能是另一番光景。
所以这位裴大人确实好像没有担忧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