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之上,青水出焉,斜穿大陆,西流注于镜湖。自山至于湖,三千六百里,其间尽泽也,故名泽之国。是多奇鸟、怪兽、奇鱼,皆异物焉。其水甘美,恒温,水中多美贝,国人多渔米为生。
想起《异域记》的记载,慕容修暗自点头。
江楚佩本来一路啼哭,然而看到眼前的奇景也不由睁大了眼睛,止住了哭声。
天上景象,非人间所有啊扶着她的茅江枫本来心烦意乱,也不知如何劝慰表妹,此刻心境也好了起来,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摇头晃脑地脱口念诗:
秦妃卷帘北窗晓,窗前植桐青凤小。
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
慕容修扶着杨公泉,听得是中州那首《天上谣》,不由摇摇头,看看这个吃了如此多苦头、却依旧把云荒看成天上桃源的书生老兄。
哎呀!茅江枫吟得兴起,忽然间额头撞上了一件东西,下意识仰头看去,不由脸色惨白,一声大叫放开手来便往后跳,江楚佩被他那么一推跌倒在地,抬头一看也惊叫起来。
原来路边大树上悬挂下来的是一个腐烂的人,横在树上的上半身已经只剩下骨架,下半身却完好,在树上挂着晃晃悠悠。
是云豹是云豹。杨公泉也退了一步,喃喃,云豹喜欢把东西拖到树上存起来慢慢吃。
果然,话音未落,树叶间传来一声低吼。纯白的豹子以为有人动它的食物,从枝叶间探头出来,对着树下众人怒吼。木奴昂起梢头,啪的虚空抽了一鞭,算是警告。云豹藏起爪子,对着几个人吼了一声,懒洋洋继续小憩。
哎呀,小兄弟你真是了不得,不但身手好,还通神哪?看到灵异的树藤,一路上已经见识了慕容修许多厉害的地方,杨公泉啧啧称赞,若不是遇到小兄弟,我这条命肯定是送在天阙了。
走吧。慕容修笑了笑,也不多说,扶着一瘸一拐的杨公泉继续上路。
沿路看到很多尸体,横陈在密林间,因为气候湿润、动物繁多,都已经残缺不全、开始腐烂,想来都是从中州过来、却死在最后一关上的旅人。
别小看这小土坡,那里死的人可不比这座雪山上少了。你能一个人过去,就算你厉害。忽然间,慕士塔格雪山绝顶上那个傀儡师的话响起在耳侧,那笙打了个寒颤,看着旁边树洞里露出的一张腐烂的人脸,被菌类簇拥。
呃樗柳又吃人了。杨公泉摇头叹气,忙招呼那笙,快回来,别站在树下!小心樗柳把你也拖进去当花肥了。
然而已经是来不及,那颗类似柳树的大树仿佛被人打了一下、忽然间颤抖起来,千万条垂下的枝条无风自动,仿佛一张巨网向着那笙当头罩下。
哎呀!那笙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自己,樗柳枝条一下子卷住了她的手腕,往树洞里面扯过去忽然间,那颗树迅速松开了那笙的手,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鸣叫,如遇雷击、从树梢到根部都剧烈颤抖起来,叶子簌簌落地,整棵树以惊人的速度萎黄枯死,根部流出血红的汁液
啊?那笙揉着手腕,向后跳开,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
快过来!然而慕容修来不及多说,一把上来拉开了还在发呆的东巴少女,把她扯回大路上,远离那颗正在死去的樗柳。
奇怪怎么回事?那笙兀自惊讶地看着那颗树,直到看到树根底下露出森森白骨、才皱眉转头不看。
慕容修放开了她的手,微微吃惊:姑娘的右手受伤了吗?
呃是的是的!扭伤了。那笙抬起自己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右手,看了看,心里猛然明白过来,连忙答应。
暮色已经越来越浓了,一行人也快到了山脚,底下的村落房屋历历可见,炊烟萦绕,阡陌纵横,看上去颇为繁华。
山下便是敝乡杨公泉立住脚,站在山道上指着山下,介绍,是泽之国十二郡之一,因为这里靠着天阙,泽之国先民最早从中州来的时候,都说是桃花源到了,于是这里故老相传,就叫桃源郡了。
茅江枫长长舒了口气,和江楚佩都面有喜色,相对微笑。
喏,那家没冒烟的破房子就是寒舍。杨公泉苦着脸,指点着某处,家里老婆子一定又是没米下锅了我这次白跑了一趟天阙,也没带回什么可以吃的。只怕除了留宿各位,都没法待客了,先告个惭愧。
慕容修看着杨公泉面有菜色,衣衫褴褛,想了想,从背篓中拿出一枝瑶草来,放到他手心:杨兄不必烦恼,待下了山,拿这株瑶草去卖了,也好将就过日子。
一枝瑶草足以买得良田美宅,杨公泉大喜,连忙一把攥住了,连连道谢不迭,竟连腿上也不觉得疼了。
我也要!那笙一边看得心动,大叫,而那一对书生小姐只是远远看着,目露羡慕之色,但读书人毕竟自矜,并未开口。
慕容修沉吟了一下,走过去将方才给杨公泉治伤留下的半枝瑶草递给茅江枫,拱手:虽素昧平生,但和这位兄台毕竟一路同行小可手无缚鸡之力,奈何看江小姐横遭不幸,于心有愧。分别在即、些微薄物兄台也好留作纪念。
茅江枫把瑶草拿在手里,知道此物的珍贵,心知对方是出于怜悯自己两人不幸,心中登时狷介之气涌起便想谢绝。但转念一想前途茫茫,身无长物去到云荒终究不好,便不由不低头受了,也拱手回礼:如此,多谢慕容兄大礼,此恩此德,没齿不忘。
我呢!我呢!看到慕容修拿出瑶草分赠左右,那笙越发心痒,伸出手,掌心向上伸到他面前。然而慕容修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那笙姑娘,女仙托付在下沿路照看你,你衣食起居自然不必担心,又何必索要瑶草呢?
那笙皱眉,不服:我只是好奇要拿来看看嘛,小气。
慕容修没去看她,只是低头看着她包扎得严实的手,笑笑:或者,姑娘如果愿意拿手上的东西跟我换,那也是可以的。
那笙看到他温厚然而锐利的目光盯着自己包裹好的右手,猛然烫着般跳了开去,红了脸:什么、什么嘛发臭的绷带你也要啊?真奇怪。
慕容修笑笑,不再多话,继续赶路。
再走了一程,旁边杨公泉猛然惊呼起来:快看!怎么回事?这些人都死了!
一行人闻声过去,看到杨公泉正在山道边翻看几具新死的尸体黯淡的斜阳下,只见那几个人也是中州打扮,风尘仆仆衣衫褴褛,堆叠在一起,血流满地。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那些人致命的原因,却不是刚才沿路上看见的凶禽猛兽所为身上的断箭、遍布的刀痕,显然是被人屠杀。
这里离山下已经很近了,难道又有强盗出没?
正在想的时候,山下草丛忽然分开,几十张劲弩从草叶间露出,瞄准了这一行人。
杨公泉看到那些弓箭手一色青白间杂的羽衣,认得那是泽之国官衙中行走的侍卫队,连忙挥手大叫:官爷莫射!官爷莫射!这些都是中州来的,不是强盗歹人!
就是要杀中州来的。带头的侍卫一听,反而冷哼一声,用力一挥手,今早总督大人接到圣城传谕:凡是今日从天阙东来的人、统统杀无赦!
声音一落,劲弩呼啸而来,一行人连忙躲避,往后逃去。江楚佩脚小走不动,跌倒在山路上,茅江枫想拉她、但是劲弩如雨般落下来,他忙不迭缩手躲避,跑了开去。
小心!看到那些箭往江楚佩那边射去,那笙来不及想就跳了过去,根本也不知道该如何招架,她把心一横张开手拦在前面,闭上眼睛,迅速默念戒指啊戒指,如果你真有用就显灵吧!
呼啸声,破空声。她紧闭眼睛不敢睁开,只管对着江楚佩大叫:快跑!快跑!
快跑!忽然间,耳边反而有人对她大吼,一把拉住她的领子往后便扯。
那笙睁开眼睛,看见那些射来的箭全部已经跌落在她身前、形成黑黑的一堆,而山道上那群泽之国的侍卫已经跳出草丛、拿着刀剑追杀了上来,已经到了十丈之内。
快跑!慕容修上来一把拉住她用力往回拖,对着发呆的她大喊。
哎呀!那笙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抓着慕容修的手臂、跌跌撞撞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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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笼罩了云荒大地,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天鹅绒轻轻覆盖上了明净光滑的镜湖。雾气弥漫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似乎在云荒大陆中心拉开了庞大的纱幕。
雾气烟水中,影影绰绰,无数幻象在夜幕下游弋。
星垂平野。天狼已经脱出了轨道,消失在地平线以下。然而昭明星却出现在云荒上空,白色而无芒,宛如飘忽的白灵。忽上忽下。那是如同天狼一样不祥的战星,它所出现一宿的相应分野、必将会兴起战争。
夜幕下,同时默默仰望那一颗战星的、不知道有几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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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汀,你看某处天空下,一个坐在篝火旁边的黑衣男子拉起披风,阻挡入夜的寒气,望着天空、招呼旁边汲水过来的少女,是昭明星啊!天狼已经脱离了流程、现在昭明也冒出来了这个国家看来是免不了大乱一场了。
对主人来说,无论这个天下变成怎样、都无所谓吧?水蓝色头发的少女提着水笑吟吟地过来了,从行囊中取出了一个皮袋,主人反正只要有酒喝、有钱赌就可以了。
呵呵,你昨天还说没有酒了?接过皮袋晃了晃,听到里面的声音,黑衣男子大笑起来,看着水蓝色长发的娇小少女,汀,你这个小骗子。
明天才能到桃源郡,我怕主人喝光了、今天晚上就要馋了。那个叫做汀的少女开始借着火光准备晚饭,把鲜鱼剖开放在火上烤着,撅起了嘴,但是,我说啊主人,你就不能一天不喝酒给汀看看么?
你就不能不叫我主人么?仰头喝了一大口,擦擦嘴角,黑衣男子皱眉,小家伙,说过多少次了不许这样叫我又不是那些把鲛人当奴隶的家伙!
汀用汲来的清水洗着木薯和野菜,抬头对着黑衣人微微一笑:正是因为主人不是那种家伙,汀才会叫主人主人的呀。
被那一连串的主人弄得头晕,黑衣男子明知辩不过伶牙俐齿的汀,只好拿起皮袋来闷头喝了一大口,却发现里面的酒只剩下几滴了,于是更感觉郁闷,用力把皮袋远远扔开,嘟哝:如果走得快一些、大约明天下午就能到桃源郡了吧?听说那里有家如意赌坊,里面老板娘酿的一手好酒
主人先别引馋虫了,吃鱼吧。听到黑衣人肚子呱呱叫,汀忍不住笑了起来,把烤好的鱼递到他手里,然后又低下头去削块茎的皮,洗野菜的叶子。
黑衣人拿着用树叶包好的鱼,却没有吃,只是借着泯灭的火光看一边辛勤劳作的少女。
虽然已经一百多岁了,作为鲛人的她还像个孩子。身材很娇小,手和脚踝都很纤细,仿佛琉璃般易碎。汀有着一头美丽的水蓝色长发。这种明显的特征、让云荒桑无论谁都能一眼认出这位少女的鲛人身份为此不知道曾有多少官府的人在街上拦截住两个人,要求看起来落魄潦倒的他拿出这个鲛人的丹书、以证明他的确是她的拥有者。
这样的盘查全部都以他拉着汀逃之夭夭,背后留下一堆被打倒的士兵而告终。
汀。看着她,他忍不住叫了一声,等她放下手中的野菜询问地转过头来时,他叹了口气,跟着我太辛苦了,经常在野外露宿、吃的是野菜,时不时还要遇到决战的对手不知道死在哪里可不是女孩子该受的我觉得你还是自己走吧,反正你的丹书我早烧掉了,你是自由的了。
主人,看来你又喝得糊涂了。汀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将一大片烂菜叶子丢到他脸上,我不在、你喝醉酒躺到马道上谁拖你回来?我不在、你难道天天吃生鱼啃生菜?我不在,你又输光了谁去赎你?
呃?居然没能避开,烂菜叶子啪的一声拍到黑衣人脸上。想了想,倒真的想不出那几个我不在会如何收场,他讷讷半天,终于抓抓头发笑了起来。为缓解尴尬,他捏住菜茎把贴在脸上的菜叶子扯开来,放在眼前看了看:好大一株葵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