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全了,黎大便躺在床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草席子上放了一碗盐水卤花生,已经凉了,煮颜色发深,花生个头小巧,一捏就是一条缝,呲一手水,连忙凑过去吸,这味——
黎大惬意了,眯着眼吃着花生。
好吃!
花生小巧又有嚼劲儿,味也比以前好,好吃好吃。
另一头,小夫夫房间点着油灯,黎周周还要上课呢。
小课堂不能断。
黎大回来了,家里营生准备活儿一下子不紧张,松快了起来。一大早天还没亮,黎大就起来了,套了骡车,听了周周和兆儿说详细地址,拿了银钱,赶着车去西边肉铺买肉。
骡车车板上放着两大木盒子。
这会街上没什么人,黎大赶车也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肉铺子。铺子门没关,黎大便绕到后头去,前头骡车走走、来来,也有不远人家推着车过来,都是来拉肉,轮到了黎大。
小六子见人眼生,弯着腰说:“老板,我瞧您脸生不是在我家定肉?”
“不是买肉,我是来买下水。”黎大说。
小六子说了声您等下,去找师傅了,这咋来了个生人提前买了下水,莫不是想抢黎夫郎家生意?三言两语跟师傅说了。
朱老板心里也是这么想,过来一看,好声好气说:“抱歉了,我家下水和黎记卤煮签了,人家定了一年买卖,我不能不作数,真是对不住您了。”
黎大才反应过来,不由想起昨个儿闹事那一出,觉得这老板人好心眼实在,忙说:“朱老板误会了,我是黎周周爹,我叫黎大,西坪村人,前些日子回村……”
前前后后说详细。
朱老板赶紧笑说:“老哥,咱可真是。”真是误会一场,赶紧让徒弟给黎大搬下水,说:“往前都是黎夫郎和顾秀才换着来,没认出来你,这是刚杀完还新鲜。”
小六子给往车上倒,这会看清那两个大木箱子,确实是黎家。往日都是他倒,记得这箱子。
“老板心好,是我没说清,也没想到府县为了个生意啥手段都耍。”黎大付了钱,说:“有没有猪头?再买个猪头,今个卤着试试。”
“猪头有,一只四十文。”朱老板报完价,见黎大没说话,便让小徒弟去选,“拿个大点。”
“好嘞师傅。”
小六子挑了个最大给搬上车。
黎大自然承情,忙不迭道谢,给了钱,摸钱包时候,摸到了周周给他缝口袋,那里头装了一袋子花生,就是昨个儿煮那个。
还没坏,味道好着呢。
黎大是庄稼汉子,直来直往,就把一袋子花生递过去了,说:“我家周周昨个儿夜里煮,好吃,老板、小后生尝尝。”
“成嘞。”朱老板接了袋子。
等黎大走远了,小六子还说:“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给师傅您送花生吃。”
“人家随身带着肯定是稀罕这口,能拿出来给你这是真心实意,甭管东西贵贱。”朱老板教徒弟道理,他做生意买卖再大,在一些人眼里那是低三下四跟着臭烘烘猪打交道,面上说得好一口一个朱老板,背过身就捏着鼻子嫌他有味。
“黎家父子俩都一样实诚人。”
朱老板说完,掏出花生给了徒弟一把,自己顺手捏了一颗送嘴里,然后尝着味了,就后悔给徒弟抓有些多了——要过来吧。
小六子咔咔嗑着花生,眼睛都亮了,“师傅真好吃,您说得对,这可是稀罕,不能凭着贵贱说。”
……算了。朱老板捂着花生口袋子了。
黎大赶着车回去,街上买卖铺子开张,摊子支起来,吆喝声、豆浆香、包子一笼笼出锅热乎气,一下子热闹了。
黎家院门敞开,门槛早取了。
黎大赶着骡车直接进,顾兆听见动静出来卸货,爹早上出太早了,估摸着五点半多?反正这会回来不到八点。
“爹辛苦了。”顾兆搬了猪头下来,黎大说:“那个四十文一个,还是贵了,以前咱自己杀猪三十就能拿下。”
“府县物价贵。”顾兆搭话,上手掂想试试多少斤。
黎大就在旁看,说:“掂出来了?”
“差不多十来斤吧?”这能难得到他!万金油回答。
黎大肯定说:“这个大,十六斤。”
“爹真厉害。”顾兆拍爹马屁,说:“一斤肥瘦肉是十一文,这十六斤猪头肉卖四十文咱们也能多赚,而且卤猪肉没卤猪头花样多,猪肉、猪耳,卤完了,放凉,切片做凉拌菜好吃,单吃也香。”
“还有卤猪蹄。”
黎大说:“那我明个儿问问猪蹄咋卖。”
“爹,我瞧着咱家现在摊子这些够了,在多话,怕您和周周辛苦吃不消,长久买卖,咱们换着来。”
黎大知道兆儿是心疼周周,便不提了,问:“周周呢?”
正说着,黎周周拎着一只活鸡回来了,还挎着篮子,里头是鸡蛋豆腐,顾兆去接,黎周周说不用,让相公别沾手。
“不沉,爹回来了?早上相公买了早饭,在堂屋里放着。”
黎大说:“成了,我洗了手就去吃。”
黎周周和顾兆早吃过了,这会黎周周杀鸡,不让相公干,说相公怕这个——顾兆想起之前借口,便只能认了,乖乖当个小绿茶去灶屋烧热水,洗豆腐这些琐碎活。
等黎大吃完了早饭,便接手顾兆活。黎周周也说:“相公你还是去看书,这里我和爹来就成了。”
别家不提,相公农假放假回来看书都是挤着时间。
顾兆见真忙开,尤其爹还嫌他干活慢,慢手慢脚,把他赶走了。
“用啥面粉洗,烧草木灰就能洗大肠。”黎大去灶台下摸,回头跟儿子说:“你就啥都听他顺着他。”
黎周周说:“相公也没用多少,面粉洗也干净。”
“也幸亏是兆儿秉性好,要是个坏,你还能顺着?”
“是坏,我就不顺了,我也不傻。”
这个黎大信。
父子俩闲聊不多,闷头干活,可不像往日里顾兆干个活都要和周周说两嘴,虽说手上活也没停,但到底比不过杀猪老手黎大来利索。
三两下处理完了,鸡、豆腐豆干照旧灶屋锅里卤。那只处理完拆开猪头卤前头大灶上。
两锅上了锅,只要时不时去看看,添一把柴火就成。
趁这个功夫,黎大开始处理下水,不用儿子搭手。黎周周便能做晌午饭,等吃饭时间也早。
顾兆约莫十一点多就吃晌午饭,还是焖米饭,正好配着卤好鸡杂和蛋还有肉块,炒了一碟丝瓜蛋,拌了个凉拌菜,绿油油杆子脆脆,是大历民间常见好活绿菜叶子。
拌凉菜好吃。
早上石榴街上挑着扁担城外村里人卖。
一锅白米饭。
之前为了省事图方便,毕竟早上去买下水都是靠腿,晌午吃饭每次都到了十二点快一点了,吃也是面条,凑合一把。今个大米饭配三菜。
顾兆见了转头跟爹说:“爹,您回来可真好!”
黎周周听出来相公意思,抿嘴笑。黎大是想了下,才知道咋回事,“瞧你这出息,成了,吃饭吧。”孩子们靠爹,黎大是心里高兴。
孩子们能指望依赖住爹,说明他还是有用。之前黎大还想,他只会种地杀猪,要是来府县找不到营生,那就是给孩子们拖后腿,没啥用处,现在高兴了。
一痛快,中午吃了三大碗饭。
黎周周和顾兆是两碗,准确说顾兆是一碗半,多一半撒娇给他家周周分出去了,他今个没咋出力,不是很饿,就是菜香。
大米饭真香,中午卤鸡也香,连凉拌绿菜杆子也香喷喷!
时间充裕,吃饭也没赶着,不过黎家人也不习惯吃慢悠悠,两刻不到吃完了,黎周周收拾洗碗,黎大去前头盛卤好猪头,放木盆子里用纱布盖着放案上晾着。
兆儿说这个凉了好吃,热有点腻。
那就晾着,到了下午和卤煮一起卖。
然后铺子大灶开始卤下水,正午开铺子,卖卤鸡,发木牌。自从昨个儿闹事一过,黎家铺子墙上挂府尊赠匾额事传出去,震慑普通老百姓是没个问题,不怕之后拿牌子作假。
因此牌子照旧发,依旧是发了十五人。
卤猪头今个试营业,先不发牌子了。
今个方老板没买卤鸡,只要了一碗豆腐卤蛋,拿回去给老母亲拌饭吃,他吃了几天卤鸡,今日想换个口味想吃吃卤下水,顺便来领牌子。
“今个儿早上铺子里灶头卤早啊?我排队味都飘出来了,香。”方老板结了账。
黎周周笑说:“我爹回来了,家里现在忙开。”
方老板想起昨个儿壮汉,想说铺子里有个男人还是好,可一看到后头挂匾额,有这东西震着比男人还好使,便笑笑说下午再来,便走了。也没问昨个儿顾秀才说送什么新鲜花样,反正顾秀才说话又不作假,急啥。
买卤鸡人虽少但一看都是仆人来买,也有像方老板这样,开着铺子没事干,让伙计守着铺子,自己出来溜达溜达顺路买回去。
牌子是发快,约莫一刻多卤鸡卖完了。黎周周正收拾,铺子前张家卖醋张嫂来说:“金玉酒楼掌柜带人来了,你赶紧叫你家秀才相公出来。”
黎大干活成,动嘴皮子就和他家周周一样,听恼怒,分明是对方来闹事,现在还敢找上门,要是在村里那就要动手,黎大不怕,可现在不比村中,兆儿还要读书科举,便忍了这口气,让周周去喊兆儿。
顾兆见周周神色略是慌张,先说:“冷静不怕,啥事?”
“金玉酒楼掌柜带人来了,张嫂说。”黎周周一下子静了下来。
顾兆起身,“出去看看,不怕,他家就算想来硬,也不该挑今天这个时机,昨个儿明晃晃他家错,那么多人看着,这会再带人来砸铺子不可能,除非金玉酒楼老板是府尊产业,但这也不可能。”
要真是府尊产业,那就不会用宵小手段,用权、钱压都成,软硬兼施可不比那什么闹事快。
大历朝规矩:官不与民挣利。意思是当官了就不能做买卖经商赚钱,违者严重一些罢官杖刑,法律条文是摆着明白上,但仔细数,世家门阀、做高官能没个产业链?
能钻漏洞。
一般是妻舅家做生意,给当官送钱。若是妻家也牛走仕途,那还有,挂在管家、家奴仆人头上,或者信过下属,反正当官有权势,那讨饭吃仆人还敢反水攀扯你不成?
先给你随便按个什么罪名就能办了你全家,让你有苦说不得。
这种情况比比皆是,只要不是发展成沈万三那种规模财富,上头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官官相护——大家都这么干。
就没听说过哪位大人因这个名头真罢官,若是有,也是因为犯了什么别事不好对外宣,选了个最不起眼普通借口把人办了。
顾兆一边走一边大概跟周周科普了下。黎周周没想到里头门道这么多。
两人到了铺子,一瞧爹已经‘怒发冲冠’了,倒是铺子外头掌柜弓着腰笑呵呵,顾兆一看就知道,对方不是来找事硬碰硬,是来服软,便也笑着上前,听听掌柜放什么花样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