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迟明声音平静而温和,几乎可以说是和煦,却让人难以反驳。
“飞鸿伤刚好一些,不宜操劳,空桑事还要你多上心些。”
“……这没什么。”云梦泽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更低了一些。
闲谈间,陆迟明已经走到白飞鸿身旁。他伸手碰了碰她手背,微微蹙起眉来,从芥子中取出一件大氅,张开来搭在她肩上。
“手好凉……送去伤药有按时吃吗?”
大约是因为他是长子,又有一个体弱多病弟弟,陆迟明向来是很会照顾人。对着白飞鸿时候,他又格外妥帖一些。便是现在,他也是先将她长发拢出来,再将大氅系带细细为她扣上。
这样细心,让白飞鸿神色也柔和了些许。惹她生气人是弟弟,自然没有对哥哥发火道理。她叹了口气,语气虽然还有些生硬,但到底没有方才那么僵了。
“吃过了。”
昆仑墟一役中,白飞鸿虽然侥幸没死,到底是受了重伤,陆迟明特意请了灵山巫医来为她调养,又寻了最好伤药来,让侍女一日三次送过来,看着她服下。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她此番伤势过重,还是因为当世最好医修——她养父已经不在了……白飞鸿总觉得这次伤好得比平日更慢一些。
“我也是医修,我自己身体,我心里有数。”
她由着未婚夫将她扶下来,再抬起眼来,只看见云梦泽背身离去背影,不知为何,他脊背绷得很紧,给她以负气错觉。
陆迟明沿着她目光看过去,了然。
“阿泽自小体弱,家里总是纵着他,倒把他给惯坏了。要是他对你说了什么失礼话,我先替他赔个不是。”陆迟明声音里透出几分歉意,“至于我爹娘那边,我会去说,你不必担心。”
白飞鸿知道,这人大抵是什么都听到了。
“他说也是实话。”她话音中流露出几分倦意,“我还以为……”
“我并不在意旁人怎么说。”
陆迟明握着她手微微收紧,白飞鸿侧过脸去,正迎上他落在她脸上目光。她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不由得怔了一怔。
他低声道:“无论你信不信……我从没想过娶你以外人。”
不知是被他目光所触动,还是被他语气所动摇。白飞鸿迟疑片刻,还是抬起手来,轻轻抚上陆迟明脸。
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要嫁给这个男人。
这是一段没有任何人看好婚事。她不过是一个妓.女女儿,生父不详野种,幼年时就被魔修坏了根骨,唯一倚仗就是背后师门,如今也已经覆灭了。他却是空桑陆家少主,白帝后裔,血脉高贵,天生剑骨,人人都说他已是修真界剑道第一人,有望成为这千年来第一个飞升剑修。
她一无所有,他坐拥一切。
然而,当陆迟明对白飞鸿这样说时候……
“我信。”她说,“无论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件事。”
这一次,轮到陆迟明怔住了,须臾,那张如玉一般面庞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笑来。
“那就好。”
他只这样说。
不知为何,明明是赞许话语,白飞鸿却从中听出了一分怅惘。
陆迟明虚虚握着她手腕,陪着她一路走回她院子,在将她送进房门之前,他忽然拉住了她。
白飞鸿回过头来,眉间流露出一丝讶异。
“我要闭关十日。”
陆迟明抬起手来,修长手指抚过她鬓发,从中拈走一片梨花花瓣。但他没有抽回手来,反而留恋似,轻轻梳理着她长发。
“大婚和继承仪式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会在大婚之前出关。”
像是要让她安心,陆迟明对她微笑着许下承诺。
修士闭关就和机缘一样,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别说是大婚之前闭关,就算是大婚当日甚至孩子出生当天闭关也是常有事,白飞鸿虽有些意外,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于是,她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我会等。”她如是说。
而那时白飞鸿并不知道,她等来并不只有陆迟明出关。
很快,便到了大婚当日。
红罗低掩,明烛高照,宾客盈门,高朋满座。
白飞鸿隔了帘幕望去,只见人影幢幢,人事与尘嚣俱已远去,只余她一人,伫立在这方寸之间。
她在等一个人。
他们也在等一个人。
这是她与陆迟明大婚之日,也是他继承空桑陆家之主仪式。
这场仪式主角,却迟迟未曾现身。
人们纷纷议论起来,猜疑、嘲弄、忧虑……一道道带刺目光钩在白飞鸿身上,她挺直了脊梁,双手却在长袖遮掩下紧紧交握起来。
这是陆迟明闭关第十一日。
已经超过了他们约好日子。
莫非是闭关时候出了什么意外?
她无意识将一双手紧攥到发白。
陆迟明素来守约,从他们相识以来,他从未毁诺,更何况今天是他们大日子……若不是出了事,她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现在还没出现。
显然,他家人也是这样想。年长两位尚且沉得住气,但年轻已经坐不住了。云梦泽坐立难安许久,到底是一咬牙站了起来。
“坐下。”云夫人沉声道,别让客人看了笑话。”
云梦泽脊背绷紧了:“娘,但是——”
“修道修是心,遇到什么事就心浮气躁像什么样子。”云夫人声音不豫,“凡事多向你哥哥学一学,你大哥十岁那年遇到妖族来袭,我与你父亲陷在兽潮中三月未归,也没见他像你这样慌慌张张。”
“只是一时延误罢了。”陆父适时开口,缓和了母子间充满火.药味氛围,“好了,阿泽,先坐下,你哥哥不会有事。这么多年了,你见过他出什么差错吗?他应该只是耽误了一下。横竖还没有误了吉时,无需大惊小怪……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云梦泽摩挲着自己剑柄,神色越发紧绷。
“可今天是大哥和……”他顿了一下,“是他大婚之日,他等这一天不知道等了多久,我不信他会在这种日子迟来,一定是出事了!娘!”
“我说了坐下!”
云夫人也动了真火,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宝,云梦泽猛地跌坐在座位上,挣得脸都涨红了也挣不开,他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娘”,看着自己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