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也忽然能够开口了。
“我娘她……先前想用你留下法器保住我,自己一个人拖住那魔修。”
白飞鸿低声说道,像是在向着已经不在这父亲询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娘亲因为这样被魔修杀了……先生一定会恨我吧。”
“……”
灯火有些昏暗,闻人歌拿了针,打算将烛火挑亮了一些,听到白飞鸿询问,他动作顿住了。细长烛焰倒映在他眼瞳中,随着忽然叹息摇动起来。
“说什么蠢话。”他叹息道,“若是那种情况,也应当是你恨我才对。”
白飞鸿一怔。
“这次事,全是我对你们不住。”闻人歌低声道,“是我招来祸患,却让你们母女受了累。若不是你杀了那魔修,后果不堪设想。你要怪我恨我,我都毫无怨言,只是,叔叔和你保证——飞鸿,今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白飞鸿定定看着那一线火光,大抵是火焰太明亮,她只觉得自己眼睛都被灼得生痛,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知道。”她喃喃。
她当然知道,如果娘亲还活着,先生一定会拼了命护着她。
上一世他就是那样做。
人人都以为闻人歌很快就会忘记白玉颜,他们猜想他会沉湎伤痛一段时间,然后重新开始,爱上别女人,开启一段全新生活。
因为白玉颜不过是一个妓.女,而闻人歌却是天下第一宗门一峰之主,在世人猜想中,这两人只相识了三个月,又能有多深感情?
但闻人歌终身未娶,也没有再爱过任何人。他只是沉默着……倾尽心力养大了白玉颜女儿,那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拖油瓶。
原来……只是这么简单理由。
她想。
她一辈子都没得到过答案,父亲到死也没有对她说出口话,却借着过去他口,对她说了出来。
不过是她以为他恨着她,他也以为她恨着他。
娘死横在他们父女之间,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她生怕会从父亲口中得到一个肯定憎恨,所以宁愿逃开,不愿去确认。
却不想,父亲也是如此,他居然也会怕……
“又不是你错。”
白飞鸿终于看向闻人歌。那些早该说出口话,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谁都不想发生这种事,是害人魔修不对,是他不好,这不是你错,我们才没有错……如果娘亲醒着她也会这么说。”
她像是在告诉眼前男人,又像是在对记忆里那个背影说。
“根本不是我们错。”
真正憎恨着她人……从来都不是父亲,而是她自己。
他们不过是将对“她死了我却活了下来”这件事憎恶,投到了彼此身上。
但至少这一次……她可以昂首挺胸,说出“我没错”了。
年岁太小没法救下娘亲,没能预料灾祸没能及时赶回来……都是没有办法事。做不到只是做不到,并不是不可饶恕过错。
只要有一点机会,她都会做到。
在这一刻,白飞鸿终于能原谅自己,也能原谅父亲。
“我确实会这么说。”
白玉颜凉凉声音打断了这段父女对话,她掌着一盏灯,倚在门框上,把这一大一小打量过来,高高挑起柳眉来。
“不过这都什么时辰了,有些人是不是该睡了?要是我没记错,我们明天还要赶路来着?”
白飞鸿:“……”
闻人歌:“……”
在白玉颜将眉毛挑得更高之前,这一大一小迅速收拾停当,该喝安神汤喝安神汤,该收拾行李收拾行李,很快便打理妥当,乖乖按照白玉颜指示去做。
鉴于今夜出了那么大事,白玉颜把闻人歌打发到书房去睡,自己抱了白飞鸿一起睡。
临睡前,她理了理白飞鸿额发,有些无奈地戳了一下女儿额头。
“小小年纪,心事别那么重。”她叹了口气,“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别整天想那些有没,知道吗?”
白飞鸿想,可是后来你们都不在了。
但她还是听话地点头。
白玉颜摸摸她脸,吹熄了灯。
“睡吧。”她说。
白飞鸿依言闭上了眼。
待到母亲呼吸变得平和均匀之后,她方才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有如鬼火。
明日……
明日他们就要返回昆仑墟了。
她屏住了呼吸。
——殷风烈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