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别担心,我在这。”她驱动回春诀,指尖凝聚起温暖而又微薄灵气,“我马上就会治好你,你不会有事,真,马上就好……别担心,我在这,我不会让你死。”
她虽然这样说,但不管是颤抖手指还是慌乱眼神,都在告诉陆迟明截然相反事实。
最重要是,她唇边也有血溢了出来,虽然她很快就偏过头抹去了血珠,还强笑着安慰他“我没事”,陆迟明还是看得出,强行驱使回春诀只会加重她内伤。
所以他抬起手,握住了她手腕。
“不必了。”他让自己对她微笑,就像往常那样,“我自己伤势我自己清楚,已经没救了。谢谢你,不过……咳、咳咳……你走罢。别在我身上浪费灵力了。”
就算只有她一个人也好。
陆迟明想。
至少能有一个人活下来,那就很好了。
死魔死气再度在他经脉中流窜起来,痛楚几乎要将骨骼与经脉都烧穿,陆迟明忍耐着,不让自己在白飞鸿面前露出一丝端倪。
而白飞鸿只是静静看着他,像是能看穿他伪装,直看到他灵魂深处去。
他们都知道,陆迟明说是对。
死魔死气何等厉害,一旦入体便开始腐骨蚀心,陆迟明又是剑修,不似医修擅长自救。白飞鸿本就根骨有损,灵力单薄,又受了内伤,以她现在灵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治好陆迟明。
尸骨林中死气尚未散尽,在他二人身畔徘徊不去,继续拖下去,只是两个人一起死罢了。
就算白飞鸿现在走了,也没有任何人会怪罪她——陆迟明更不会。
白飞鸿却握紧了他手,像是要对抗某种几乎把她撕裂恐惧一般,她抓得那么用力,用力到连他已经开始麻木手指也觉得痛。
“别瞧不起我。”她咬紧牙关,克制着几乎要涌上喉头颤抖,“我都说了,我不会让你死。”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样,再看向他时候,她双目雪亮,目光中已无一丝动摇。
她甚至不再颤抖了。
“放心好了。”她对他笑,“我是不周真人闻人歌弟子,我会治好你。”
然后,就像她所说那样。
她果然治好了他。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陆迟明想起这一幕,依然会感到些许眩晕。
医修之间一直流传着某种秘术。
那是异常精妙而高深法术,若不是极为熟悉人体、又对灵力操作极为精细人,绝无可能学会这一式。
为了这秘术不被滥用,医修们将它封存起来,只有极少部分人才知道该怎么运用。
——以命换命,以伤易伤。
而白飞鸿就是用这一式,救下了陆迟明命。
——这个秘术本质,就是“对调”。
她将他身上所有伤病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为什么?”
陆迟明抱着倒下少女,喃喃。
鲜血源源不绝从白飞鸿身上涌出,她方一张口,便先呕出一口血来。他慌忙去给她擦,然而血却越流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因为伤势太重,白飞鸿瞳孔涣散开来,像是什么都看不到了。过了好久,她才像是终于听见他问话一样,很轻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终于看向他。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试图对他微笑。染血唇微微开启,却发不出声音。好一会儿,才发出了几不可查气声。
陆迟明想过很多种答案。
因为我是医修、因为你救过我命、因为我觉得你命更重要、因为我不想让师父声名蒙羞、因为……
然而,他唯独没想过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
白飞鸿声音很轻很轻。
落在陆迟明耳中,却如惊雷一般。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
陆迟明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是空桑少主人,是白帝后裔,是当世剑道第一人……他十岁时便已击退了来袭妖魔,从兽潮中救出了自己父母。这么多年来,他习惯了保护他人,习惯了为他人排忧解难,习惯了去救济一切可以救济人。
从来没有人会对他说这句话。
从来没有人用自己命来救他。
然而在这一刻,却有一个人这么做了,不是为了别什么,只是不想让他死。
陆迟明沉默着,忽然出手连点白飞鸿几处要穴,将她背在自己背上。
他要救她。
他不会让她死。
他背着她,向着尸骨林外走去。
白飞鸿拿走了他伤口,却无法带走他体内死气。残余死气在他脏腑深处涌动,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
然而他却走得很稳,很稳。
……
……
……
很多年后,陆迟明坐在魔尊玉座之上,回想起这一夜时,还是无法忘怀那场大雪。
昏暗天穹之下,不知何时,纷纷扬扬落下大雪。
雪落无声,天空是苍白,雪花也是苍白。黑暗森林之中,听不见虫鸣,也听不到鸟语。在死一样白和死一样寂静之中,只有踏雪而行脚步,一声,又一声。
格拉,格拉。
他背着白飞鸿,独自在雪地上行走。
死与冬,本就相伴而生,相依相存。这里是死魔尸骨林,也是冬日绝地。在死魔消亡之后,风也渐渐吹起来了,隆冬冰冷吐息扑在他们后颈上,让本就艰难道路变得越发难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