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风怔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握住少年手,这才发觉自己在颤抖。
“没事。”他轻声安慰着这个几乎失去意识孩子,“我会救你……别怕,我来想办法,我在这,我一定会救你……”
连林长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话语是如何颠三倒四,句不成句。
少年却像被这虚无安抚宽慰到了一样,微微弯起眼来。
林长风竭尽全力去救了。
然而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做回天乏术。
少年伤势实在太重,又被死魔折磨了太久,他脏器大半都已经在死气中衰竭了,无论林长风如何努力,他也无法让已经死了东西活过来。
少年也知道这一点,精神稍好一些后,他便也劝林长风别管他,快些逃走。
“我知道,我已经没救了。”少年对他说,“只是我还有个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有些记不住事,我怕他过不好,等你出去以后,能不能帮我看看他?他在江南道一所名叫江云观道观里,那个道观很偏远,很少有人去……你帮我、帮我看看他。”
他喘着气,张大了无神眼睛,慢慢说了下去。
“师父……爷爷他太老了,经不起刺激……你同他说,裴靖闯荡江湖时候碰到了一个漂亮大小姐,上门做人家倒插门女婿去了……我给他丢人了,不好意思见他……以后有机会……有机会我再去看他……”
“好。”
林长风只能应着,他握住少年手,回春诀灵力源源不绝输送过去,却都是杯水车薪。
“我应该听师父话……”少年眼睛渐渐黯淡下去,“爷爷说得对……外面厉害人多了去了……我那点本事算什么……要是早点听他话……就好了……”
他声音慢慢微弱下去,气息也一点一点断绝。
林长风抱着死去少年,许久都无法言语。
从少年只言片语之间,他几乎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个故事。
一个刚告辞了师门散修少年,迫不及待地投身到这片广袤天地之中。他梦想着万众敬仰,梦想着功成名就,梦想着一切少年人会梦想东西。
初出茅庐年轻人总是天不怕地不怕,总以为自己本事天下第一,总想做个大事来证明自己,争取一朝闻名天下知。
他闯进这天地之间,还以为自己是闯进了自己梦里。
最终,他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在了这座行宫之中,只有林长风这样一个陌路人,见证了他末路。
林长风脱下自己外衣,搭在少年身上,挡住了那些不堪而又狰狞伤口。
他理了理少年鬓发和衣冠,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想,不应该是这样。
少年人荒唐轻狂梦,就算无法实现,也不该落得这样凄惨收稍。
他可以变得庸碌,也可以变得沉稳,可以圆滑世故,也可以愤世嫉俗,可以继续在外面闯荡,也可以选择回到家乡将外面一切抛之脑后,老了以后拿来下酒……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在这样一个年纪,以这样一种凄惨方式死去。
这不是一个教训。
这是蛮不讲理暴行。
他沉默着坐了很久,直到第一道晨光穿透了破损墙面,落在他脸上。
阴影微微躁动起来,原是死魔醒了过来,开始寻找林长风。她慢慢吞吞地从长廊那一端走过来,她神情有些困倦,似乎还没有睡醒,小孩子一样握着拳头揉眼睛。她脚步很慢,等看到了他,才稍稍加快了两步,牵住他衣袖。
“来和我玩。”她看着他,“你答应过。”
她牵着他衣袖就要往外走,却没拉动人,死魔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林长风。
他没有动。
她神色顿时不太高兴了。
林长风却在这时,忽然开了口。
“你看着他,什么感觉也没有吗?”
他仍旧抱着那个死去少年,没有看她,却在问她。
死魔循着他目光看过去,只是淡淡一扫,便失去了兴趣。
“死了啊。”她兴味索然道,“还以为这个能玩得久一点,明明这种玩具应该没那么容易坏……”
“他是个人,不是你玩具。”林长风沉声道,“他还那么年轻,他也有自己名字,他叫裴靖,他还有一个爷爷在等他回去,你明白吗?他是一个人!”
黑色影子在这一刻勃然暴起,猛地击中林长风腹部,将他重重打飞出去。
林长风撞在墙上,细细血线从他唇边滑落,他艰难地咽下了喉中血腥,抬起眼来看她。
“不许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
死魔看着他,双瞳因为魔息侵染而通红。
林长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带着一丝悲哀看着她。
他目光中没有谴责,也没有愤怒。
只有如云雾一样弥漫,淡淡悲哀。
在那样目光中,死魔眼中猩红慢慢地、慢慢地褪了下来。
“名字有什么了不起……我讨厌你。”她慢慢地说,“我不要和你玩了。”
而后,黑雾从他眼前散去,黑衣长发女子如同幻影一般,从他面前消失了踪迹。
〈十〉
死魔独自去了临近一座城镇。
说是临近,由于尸骨林传说声名在外,再加上弥漫死气侵蚀了大地,令泉水干涸,寸草不生,这附近早已没有了乡民。
死魔一直走出很远很远,才找到了一个镇子。
镇上似乎正有集市,热热闹闹,人人都在赶集。牛马鸡鸭叫声和气味交织在一起,和人那高高低低叫卖声还有交谈声汇在一处,人气味,尘土气味,车马与建筑气味,都像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涌到她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