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崇律这三个字,很魔性,顾栩在黑暗中闭着眼却怎么也没能睡着。或多或少的,他不得不去想以后。
去哪里,住哪里。要离他远一点,远一点又是多远。
门被轻声的打开,顾栩瞬间睁开眼,等那被刻意放轻的摩擦声在他床边沉淀下来,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他那只折断的手指被包的很厚,被谁从身边拿出了被窝,顾栩忍着,没挣扎,落在软软的手心里,能感觉到被轻柔的碰了碰。
“小羽..”
顾栩顿时更不想睁眼了。
温屿大约是真的不太好了,他又乖巧又温柔,被人宠了三十年,要说这世上竟有人恨他入骨,大概也就是顾栩了。
“小羽,你要过的好一些。”
他似乎是这么说的,顾栩听得不清晰,因为温屿听起来实在是太虚弱了,身上有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拉着自己的手很凉。但即使这样,当时的顾栩心里想的仍然是“有你在一天,我都过不好”
顾栩闭着眼,温屿就没有再说话,像是怕吵醒他似的,可顾栩觉得那视线在自己脸上停了非常久,甚至朦朦胧胧中听见温屿低低轻轻的笑声。他决定不管温屿今天要说多少话,也不睁眼。
可他一直没有再说话,他也一直没有走,但顾栩却真的睡着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他才突然醒来,走廊那株红色的海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枯败的绛紫色成了灰黑色。
他是被急匆匆的吵闹声吵醒的。后来他听说,温屿自杀了。
冷怡婷的尖叫声,像小时候开水壶煮开后发出的刺耳鸣叫。炙热而急促。他一个白血病人,不知道是没有力气,还是太痛太怕。拿水果刀在手臂上上下下划了五六刀,凝血凝不起来,把整个床单都染成了深红色。
江崇律不是来谈生意的,顾栩也没有见到许景行说的什么叫不值。
温屿这几刀下去,打乱了所有的计划,冷怡婷甚至在顾栩门口安排了几个人专门看着门怕他跑了,这会儿竟然再也没人注意他的动向。
手术室门口的两群人剑拔弩张,江崇律坐在手术室的门口的长椅上双手抵眉,冷怡婷丧失了全部力气靠在许景行身上。
顾栩静静的倚在不远处,直到手术灯关闭,看见江合的医护团队直接接手了那医疗车上去检查,再到那所有连在温屿身上的设备都被撤去。
顾栩看见了江合高级疗养院的那个院长,他冲江崇律摇了摇头。
江崇律便伸手从那车上抱走了温屿。
医院的人很乱,尖叫的,沉默的,吵闹的,安静的。
顾栩坐在无菌室的另一张床上,那血迹深红深红的,这颜色把整个空间都变成了无间地狱。顾至远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血迹,又深又红,那只小白狗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血迹,又惨又烈。
他终于忍不住的跑去卫生间开始疯狂的呕吐。
吐到眼泪直流,吐到胆破口苦。
这世界上如果再也没有人需要他的骨髓,明明该笑的。
“总有这么一天的。”温屿总会这么说,他不想温屿总说这种人,却又不可控的早已在私底下把这一天排演了上百遍。
江崇律以为自己会很难接受,可事实上,他崩溃的很平静。他所不能接受的只是温屿选择了这样的死亡方式。
“你带我再..看一看南京吧。”
“好,去哪里。”
那脸上一深一浅的酒窝旋起,他努力从后座上支起上半身,江崇律扶着他,温屿便放肆的靠了上去,他从小爱哭,爱哭的孩子有糖吃。
温家有糖,江崇律也有糖,乃至于冷怡婷能给的,也是糖。他们爱着他,宠着他,保护着他。他长了三十年。最终也只不过是命不好够而已。
温家的老房子,温屿曾经住的地方,江崇律以为他会想去看一看,那里离南京总是很远,到郊区要接近三小时,温屿听罢窝在江崇律身边摇摇头。
于是江崇律带他去看中山北路的梧桐。车流不息,高大的梧桐树只是片片阴影,盘旋的落叶一片片的落地。车子饶着一圈又一圈。
“把窗子降下吧。”
让我再看一看吧。看看这细细碎碎的日光,记一记这世间的气息。
江崇律揽着他,蹙着眉头,望着窗外,温屿没有力气,也不敢向那蹙起的眉伸出手去。他不想哭,怕再多往外流一些带着温度的液体,自己就会凉的更快些。
已经不记得江崇律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他和江崇叙总是不大相像,江崇叙任他闹着哭着便哄着陪着,江崇律却只会冷着脸,像个小大人,这个人啊,从小就是个精致的贵公子,总是又得体,又让人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