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顾先生这样的人,心里太软了,所以才被旁人欺负。他明明恨透了自己,已经从那里走了出去,最后却还是又折返回来躺着等着别人抽他的骨髓….”
“先生!!”陈蒙惊呼一声,赶紧站了起来握住江崇律的手腕。只见江崇律突然捏破了纸杯,那依旧滚烫的热水撒了他整个手背,立即烫出一片红。可江崇律神色分毫不变,只是口齿咬的极紧,他挥开手道“你接着说”
陈蒙坐也不是,索性拧着眉站在那里“先生,恕我抱歉,那位顾先生在很小的时候,就是我找到的。”
“我受温老先生所托,顾先生从小到大,在国内国外,均是我在暗中照看,毕竟..他对小屿来说很重要,不能有万一..,只是,小屿在告知我他遇到他弟弟的时候,一直央求我,想知道顾先生从小到大的生活,我…..”
“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陈蒙娓娓的讲着,江崇律像是在听,又像是全没听到,他转过椅子,只露出背面,谁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到他洁白指尖一直在磨蹭着另只手背那块被烫出的水泡,疼痛感却完全比不上心尖的万分之一。
顾栩的过往,顾栩的一切,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来没有这样直观的像在脑中观看一场新鲜的录像那样,每一帧画面都清晰。
那么小的一个人被抓着按在手术台上抽血,一定吓坏了,稍大一些又有些自闭,也许是因为比任何人都好看所以总会有人排挤欺负他,总一个人吃饭睡觉走路,妈妈不喜爱他,他便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上学,出国,一个人的时候,会多孤单,会低着头走路吗,会生病吗,后来交到朋友了吗,有人照顾过他吗,有没有遇到过他喜欢也喜欢他的人,为什么一个人这么久都没有学会照顾好自己。
然后江崇律又在心底摇摇头,顾栩这样的人,大概是饿极了才会匆匆吃饱,生病了知道没人照顾所以也从不会吭声,他应该也不会主动交什么奇怪的朋友,更没什么人配的上他喜欢,而且,他怎么可能会低着头走路呢,他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想过要去相信他。他一个,独自孤单生活了二十几年都没有学会怎么照顾自己的人,自己是如何忍心让他在外面又流浪了这么久,是疯了吗。
陈蒙的声音,像是浓烟里隐匿的毒蛇,每提到顾栩这个名字,这条蛇就要窜出来咬江崇律一口,哪里最脆弱就专咬哪里。
江崇律被咬的痛极了,他背对着陈蒙,挥手叫他出去,仰头静静的靠在椅子上。
“顾栩。”
你是真的狠啊。
“先生”陈蒙走到门边又回过头说“小屿曾托我回来照看顾先生,当年的事,我这一生问心有愧,还希望先生给我个机会,好使我将来去了地下,也能坦荡些。”
“好。”
陈蒙放松了些,刚要出门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先生,小屿告诉我顾先生也有个小名,不知道您知不知道”
“什么”
“小羽,羽翼的羽”
他关门出去了,轻轻的一声,惊动了第一只蝴蝶的翅膀。江崇律脑中又出现了顾栩在表姐家里时的样子,他站在那里,抓着门框,用力到骨结泛白,他看着温屿弹他熟悉的钢琴,听温屿被叫他的名字。江崇律此刻终于读懂了顾栩眼中那覆盖在痛恨之下的情绪。是难过,是孤独,是浓烈的不甘和最疼痛的伤心。
一切都太迟了。
他已受过了所有的苦,却从未得过一点甜。
他那么骄傲,那么孤僻又孤独却从不向谁宣泄过情绪的人,却向自己撒过娇,向自己投怀送抱,向自己扔心眼,像只高贵洁白的独行小兽,为了一点人间欢喜,任性的把所有的好所有的情绪都孤注一掷的抛了过来求收留,求宠爱,小兽霸道又小心眼,可恨却更可爱,江崇律曾觉得每个遇见他的人都会愿意把他放在心上最高最柔软的地方,可这只小兽,却只要江崇律一个人。
江崇律曾因获得这份独特的垂爱而心满意足,也曾因为这样的偏爱倍感自得。但从没有想过,如果没有给予相同的回赠,那小兽是要偷偷跑回空荡的洞穴里舔伤口难过的,而且,他何止是没有相同回报,他开始害怕这种偏爱,担心这种孤注一掷的执念,他把这只小兽赶走了。
从此淋雨也好,下雪也好,他希望这只小兽早点找到家,不必受伤淋雨,却没想过他找不到家怎么办。
他对自己无法给予感觉愧疚,更对自己无法真心爱上一个人痛苦万分。
甚至顾栩再问一遍爱不爱,江崇律都不配再给他答案。爱吗,受过了世间各种苦,独求一点心,这心不纯粹,他要吗。
没有人不自私,扪心自问,就算他江崇律抛弃所有才能显得自己有诚意不自私,再点头说爱,顾栩就信吗。
对连呼吸都不想挣扎的人,爱不爱还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