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晰绷着身子,被范宏冷淡的眼神瞥一眼,她心中极大的惧意和恨意同时袭来。她左臂疼得钻心,右臂紧握着兵器,她拼力制止着自己想反水杀范宏的冲动。她艰难无比地行礼“陛下”
周天子没和他们说什么。
楚宁晰惧怕又恨怒,范宏却不认得她。或许他知道她是谁,但他并不在意。范宏只看了二人一眼,就重新与敌相搏。他如此冷淡,范翕早已习惯天子面对自己时的漠然反应,楚宁晰却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活生生地站在天子面前,没有杀天子,也没有被天子所杀。
她颤抖着
范宏开了口“若是无力,退下便是,不要连累人。”
楚宁晰一愣,才知天子居然在和自己说话。她抿唇,握紧武器,大步上前援助范翕“我为何要退我是来帮范翕的”
她忍耐不住一样多说了一句“帮助我的兄长,哥哥”
说完她心跳剧烈,手心出汗。
到底年少不服输,她竟敢这么刺激周天子。想到当初在周王宫看到的周天子阴狠的样子,楚宁晰暗恨自己为何沉不住气但范宏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杀敌的动作都没有因此凝滞一分。
楚宁晰怔愣,想着周天子现在的印象,和她记忆中那个想杀掉她的可怕男人,好像不一样了她发呆时,范翕已厉声“楚宁晰,你在做什么还不过来”
范翕回头,与范宏对视一眼。
他亦不愿楚宁晰和自己的父王站在一起。他既怕范宏面无表情地杀了楚宁晰,又怕楚宁晰一个没忍住,在天子背后给人一刀。此时根本不是内讧的好机会。虽然他也不喜自己的父王,但他偏偏要调剂更不和的两人。
父子对视,一样的冷冽眼神,都没有说话,转身就重新迎战。
范宏根本不和自己的儿子多说话,他此一生,都没和范翕多说两句话。儿子面无表情地杀敌,不情不愿地和他汇合,天子都看在眼里。范宏心里冷笑,范翕不亲近他,范翕从小在他面前装模作样,难道他不知道么
虞追口口声声她将她的儿子教得好,可是从范翕回到周王宫第一日,范宏就看出范翕对自己的厌恶与不甘。
儿子既不喜他,他是天子,又何必作秀
他便也薄待范翕,冷眼看着范翕何时向他求饶。然范翕此方面又和虞追太像,他无论受到什么样的薄待,遭受什么样的屈辱,他都不肯去求天子相助自己范翕就好像不知道,在整个天下,只要他父王说一句话,他的所有不好遭遇都可以结束。
范翕不开口,范宏就不理。
任范翕折腾,任流言中伤,天子都置之不理。
而今,父子于战场上见面,范翕依然是那副虚弱又作秀的模样范宏不悦地哼了一声,辨认了一下,认出了范翕身边的泉安。他招手“泉安,过来。”
泉安受宠若惊,万没想到天子居然知道他是谁,天子从未正眼看公子,更别提公子身边的他了恍恍惚惚中,泉安看范翕一眼,见范翕没有制止,泉安就奔向天子身边。
泉安心中茫然地想为何天子会知道他是谁难道天子一直很关注公子身边的事么
天子默然而观,可他从不出手,公子一直、一直泉安身子颤抖,更为心疼自家公子,觉得天子有病。
怀着这样的心到天子身边,泉安请安得不情不愿。却是范宏一扬手,一个铜牌向他丢来。泉安手忙脚乱地接过那牌子,夜黑沉沉的,四面都是敌人,泉安半晌辨认不出天子给他的东西是什么。
范宏冷淡回答“号龙令,可召天下龙宿军为己用。”
泉安“”
范宏道“小声点,别让你公子听到。”
泉安握着令牌的手微微发抖,他抬头,瑟瑟道“陛下,是否我们都要死在这里陛下只让公子逃出去”
范宏皱眉“说什么屁话。”
泉安“”
范宏“我只是要出海,看中原不太平,让他做点事。但我单独吩咐他,他必然推拒。你先拿着牌子,待我们出去后再交给他。之后我再教他如何用这牌子调兵。”
泉安发着抖,无言。龙宿军调动龙宿军不是向来是天子才有权么
泉安看着范宏苍白的脸,隐有不祥预感。狼烟滚滚,泉安抬头看一眼,知敌军与己方一样在等着援军,算着时间。可是齐军实在太多了,齐军是否将一国的兵力都搬到了这里来范宏从他身边走过,淡声“必要时候,保翕儿。”
泉安脸色一下子白了。
虞夫人在台前跳舞。
没有歌声曲声,只有她一人之舞。
看起来像是对她的羞辱一般,她如舞伎一样跳舞给别人看。若让父母知道,必然百般羞耻。然而拜范宏所赐,虞夫人早就没有父母了她也不觉得羞耻,她静静地跳舞给敌人,她心中毫无波澜。
统帅的酒却是喝得越来越烦躁。
虞夫人的舞姿也不能让他如最开始那般赏心悦目。
小兵的战报不断报上来,所有兵都向山下汇聚,对方开始吃力,但是对方仍不退。而谁不知道大家都有援军未到齐军就在丹凤台外候着齐军占据先机但若是他再等下去,丹凤台中的齐军和对方同归于尽,这差事可办得太不漂亮了
统帅下定决心,要下令“来人将我命令发出,立刻改狼烟讯号,让台外援兵啊”
他忽一声惨叫,话没说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原来是跳舞跳到离他距离稍近地方的虞夫人,竟抓起灯烛,向他眼睛砸来。那火一下子蔓延开,统帅一时不提防,惨叫着捂眼倒地。他推翻了食案,酒液流淌下去,遇火后一蹴而就
筵席上烧了起来
虞夫人白着脸向后退,那眼睛流血的统帅闭着眼就伸手扣住她,拉着她一块倒下。他掐住她脖颈,再不复怜香惜玉状,眼睛又痛又刺,大汩血留下,他凶狠狰狞“贱人暗算我我杀了你”
虞夫人被压在身下,眼看着四方起火。兵士们慌乱来扑火,这统帅掐她脖颈不放,她脸被憋得发紫。她心中松一口气,想统帅没有发出那个要增援兵的命令。她心有死志,本想就这样被掐死算了但是脑海里浮现范翕含泪而望的凄楚模样,她心中不忍,又咬着牙,强撑住一口气。
统帅抱着她在大火里翻滚,火烧上二人的衣容,统帅眼睛看不见,惨叫着只想掐死这个女人。将士们匆匆奔来“将军快,救火”
虞夫人喘气着,眼前阵阵发黑时,她摸索着摸到一个金器,向身上的男人头上砸去。统帅痛地放开了她,她跌跌撞撞地向火外爬,长发凌散,衣裳尽是火星“扑”一桶凉水浇来,止了火势。
然而将士们痛呼“统帅死了怎么办”
他们回头,怒盯着瘫在凉水中的发丝凌乱的女人。他们大怒,抓起旁边的大刀,就向虞夫人身上一刀刀砍下去“贱人你杀了我们将军”
虞夫人倒在地方,背部被从后刺刀刺剑。她脸埋于自己双臂间,被火烧的极大疼痛和刺刀自后的舞动一起向她袭来,她眼前变得模糊,她一动都动不了。
茫茫然中,模模糊糊中,她在心中想不要来谁也不要来
她流着泪,心想我没有求死,我是在救他们我帮了他们,我死了不冤。
我这样笨拙的人我到底也帮了他们一次
那些将士们震惊之下拿虞夫人出气,拿着刀剑从后一遍遍刺杀那美人。美人动弹不得,奄奄一息,但是统帅已死,时间又来不及一直盯着虞夫人。虞夫人背上全是血,一个将军抓着虞夫人的头发将她提起来,看她曾经美丽的面孔现在一片死白。
将手放于她鼻下。
将军道“她死了。”
其他人“那丹凤台怎么办”
他们咬着牙关,都觉得需要增加援兵,但是除了死了的统帅,无人知道讯号如何发出。他们只能再报复般地在虞夫人后背上扎了一刀,怒气冲冲“走不必想什么战术了所有人随我冲下去,和他们死战”
火焰燎燎的天露台,筵席被烧得黑漆漆,狼狈无比,地上倒着死人。那未完的筵席,草草结束。
天露台上燃起了大火。
遥遥的,对敌的军队们都看到了。范翕面色一下子发白,他手脚发软,一把敌人的刀从后刺来,他险些没有躲开。他喃声“母亲”
母亲就在天露台中
他突然疯了一样,他不再顾眼前的战局,他发了疯要向天露台冲去。无数敌人挡在他面前,他浑身冰凉,眼睛里只有火。他一剑剑地杀过去,他踹开这些挡路的人,他双目赤红“让开让开让开”
楚宁晰惊叫“范翕,你疯了”
看刀剑挥在范翕身上,范翕没有感觉一般,强自扛下攻击向前。只前进短短几步路,范翕后背就渗出了一大团血丝。楚宁晰伸手想拽他,但她左臂无力,被范翕一躲就挣开了。眼见范翕要求死,又来一只瘦长的手,从后扣住范翕,将他拖拽回来。
范翕红着眼,回头看到是自己的父王。
他面无表情“让开。”
天子淡漠“敢这样与我说话。”
将范翕向后一推,他道“你在后掩护,集所有战火。我和龙宿军登天露台,去救你母亲。你吸引所有战火,为我求一机会。你若是因此死了,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