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遥遥,他看到那厢荫蔽下,钟盈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裴昂。
日光热烈,俊朗青年与散去清冷女子,一侧有光线照来,两人身上都被镀了层金色光芒。
他突然觉得,那大抵是他此生无法触及的光线。
他站在那处许久,直至远处空然无人,他敛了眉,心下起了别的心思。
既然这般,那便再加些东西,将掩埋的都暴露在阳光下,他想看看,那些人都会起什么反应。
让这些人都坐立不安,这枯干虚无的生命里才能勉强称趣。
他骑在骏马上,握于手中的月杖初初有些生疏,但渐渐在指节间也变得顺手起来。
他余光撇到钟盈的视线也正朝着这个方向,也知道钟蕙看着他。
他抬头看了眼光线。
日光正好,是应起风澜的好时辰。
马球于他并非难事,除却那几个吐蕃人撞击有些猛烈,大抵手腕有些脱臼,这些倒也不妨事。
他天生丧失痛感,撑下比赛也不过是小事。
他知道钟蕙自他上场后,几乎脸色惨白。
视线顺势带过钟盈,钟盈的目光已然粘于他身。
少年故意让自己在马球上看起来摇摇欲坠,打得很是诡谲。
甚至随着唱筹内侍最后的声令下,少年目光看到御亭里的钟盈已然站起身,似是要朝他走来。
他指节一松,不再压抑喉咙间的血腥,随着身体惯性,让自己从马上倒下。
天旋地转,重重摔于沙土上。
四周嘈杂声起,远处玉色道袍已然消失在重重衣袂间。
少年微眯了眯眼睛。
接而顺着烛火的通明,郁金色绫裙入了眼,少女跻在诸多人中,与他一步之遥,面色担忧却不敢靠近一步。
荀安视野朝外挪了挪,没有玉色道袍。
他下意识抬手拭去唇角血迹,对着满面愁容的少女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意。
接而人群里,王奉御领着太医署诸多人,俯身查探他的脉搏。
短暂辟开的细缝间,他才窥见钟盈的背影逐渐消失于御亭后,方才还预备好的表情,如今便全然消失。
在重重人影里,他张了张嘴,示意一个“没事”的口型给钟蕙。
钟蕙抿着唇,视线却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随后,荀安察觉到,钟蕙的视线又朝他身后停了停。
他反应过来。
身后站得,是裴昂。
又是裴昂。
他心底是被一片荒芜的,他引以为豪的枯死。
是他所理解的世事循环终结的模样。
除却钟蕙,唯独钟蕙还有些不同……
他没有多想下去。
他受圣人恩典,留于宫内诊治,可钟盈一直都未曾来看他,他拒绝了王奉御诊治,就这般等着。
外头下了雨,远处太液池上除了几盏宫灯,和水榭
虚虚的光线,一切都像被吞噬一般。
他听到外头茗礼离去的声响。
便自己穿上鞋袜,也跟着朝外走去。
茗礼进了殿内,他的脚步停于殿外。
天上雷声隆隆,他寻了个开阔处,疾雨直下,衣衫尽湿。
他歪着头思索了一会。
抬起右手,握住已然脱臼了的左手,手上还有牵缰绳留下的血痕,但光线并不清明,只能看到黑黢黢的伤口。
他张了张手掌,将右手钳入伤口里,将那伤口撕得大些,等能尽数看清血肉,他才停了下来。
雨势与血水融为一体,但却并不能稀释血迹。
然后少年的右手往下移了移,停在指节处,摸索了一会,手腕微微用力。
雨声滂沱里,手指骨节发出清脆的裂声。
一根,再一根……
三节后,里面起了人语嘈杂声,少年的手停了下来。
未多久,他抬头。
看到那瓢泼的漆黑雨幕里,身着玉色薄衫的女子如同一抹清灵的光线,破开稠湿雨势朝他急急奔来。
他低低笑了一声。
她比他想的,还要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