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是不久前钟谦着人从宫里送来的。
今岁剑南道进了十斛,钟谦将了五斛都送到了元盈观。
观内原饮酒为不敬,但钟盈本就不怎么拘着她府里的人,又是除夕夜,也无谓席上席下。
起了兴子的婢子侍从们,吹弹奏乐,挽手欢唱,这一僻静处也是热闹欢腾。
钟盈只抿了几口酒,脸便有些红红的,抱着腿托着腮看着茗礼和骆丰他们围着庭燎跳舞。
许是兴致至极,被骆丰他们又灌了几口,脑袋便晕晕乎乎的,就听到庭燎中有人开始唱歌,她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但调子悠长,钟盈觉得心里有一种舒心的晕眩暖意。
她下意识去看坐在那一旁的荀安,荀安也饮了几口酒,但少年的脸并未起红,他神情淡淡的,没看向那处欢闹的人。
钟盈歪着头看了他片刻,突然站起身,迈着轻快步子,几乎是跳跃着走到荀安面前,才几步,就被裙子绊了一下,她朝着荀安身上扑了过去。
荀安没有避开,少年的身体暖暖的,钟盈蹭了蹭少年的衣衫,就好像这短暂的摸触都留在心里轻轻挠着。
“殿下醉了。”
她听到身体的主人轻轻道。
钟盈有些不情愿地松开他,微微抬头对上了少年的眼睛。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荀安能闻到钟盈身上的淡淡酒气。
但他只是抬了抬眼睑,迎上钟盈毫无躲避的目光。
她盯了半晌,然后歪了歪头,又凑近了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女子的眼睛亮晶晶的,火焰的倒影在她的眼睛里来来回回晃着,就好像燃在她的眼睛里。
“荀安,”他听到她唤了一声。
“殿下。”他应。
“我待你好不好?”她模模糊糊地,没来由地突然说道。
“殿下?”他都有些迟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我待你好不好?”钟盈又凑近了些,像是一定要得一答案。
“殿下待某,很好。”他沉吟了片刻,唇齿间缓缓开口。
他说得言不由衷,心不在焉。
可身前的女子听到答案却眼睛愈亮,忽然莞尔。
眼前这女子其实甚少笑的,悲喜极少展露,偶尔眼角眉梢的流动,才能勉强窥其情绪。
这般肆无忌惮的笑意是他第一次从她的脸上看到。
有点像,那些破庙里,微笑天女的神像。
他奇怪自己怎么总能联想到那些,目光便微上移了些。
“那不要喜欢钟蕙了,”她却突然低了头,有些沮丧地嘟囔一句。
然后又抬起头来,眼睛清亮。
荀安发觉他的手被握住了,女子的手心温温暖暖,还带着一点点湿气。
“我们过日子吧,我带你一起过俗气的日子。”她想把他拽起来。
他发现他没有拒绝,甚至起身的时候,还凭着自己的气力朝钟盈那处靠了靠。
她把他拉至火焰最旺的庭燎旁,对面茗礼还在和骆丰还在手舞足蹈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背过身,从角落里拿了几段手腕粗细的竹竿来。
荀安皱眉,但见钟盈朝他挑了挑眉,有些洋洋得意地把那竹竿朝火堆里一扔。
噼里啪啦地响声爆了起来,朱红色的火焰里迸出一朵朵金红色的火花,艳丽鲜艳,整个火焰像是不断开花的花树。
“荀安,你听,这是过日子的声音。”她把怀里揣着的几节竹子塞到他怀里,“你扔扔看。”
他低着头看着那竹子半晌,火焰跃跃,也看不大清竹子的本色。
“你试试这俗气的日子,也许,你会喜欢呢?”钟盈期待地看着。
四周歌声不止,李沙迟声线低沉悠远,围着庭燎,将所有的安静辟得荡然无存。
他看了眼手里的竹段,手腕轻轻一转,火焰受了惊扰,迸出刺耳的响声。
金红色的小火花在火焰里争先恐后蹿着,像是编织的流光。
接着不知是不是他的动作得了信,突然一堆扫帚,鞋子都往火堆里扔去。
他发觉身边驰过疾风,带动了他的发丝,钟盈不知何时朝正要往火堆里扔鞋履的茗礼那处拦去,踹了鞋子护在怀里。
“这鞋子得埋在院子里,咱们才能出印绶之子。”钟盈说得很认真。
茗礼却一把扑过来夺过了鞋子:“殿下又无儿子,哪里来的印绶之子。”
钟盈怀中一空,神色迷茫起来,然后往火里看去,接而又越过火苗看向他。
荀安觉得她此刻表情好笑极了。
有些迷茫,懵懵懂懂间又满怀真诚。
他发觉自己的脸上有些异样。
抬手缓缓摸了摸脸,唇角有奇怪的弧度,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