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盈点了头,心里虽宽慰却又有些不安。
外头雪落在檐廊上,整个大殿异常安静。
从安王,到季参军,又到哥舒垂……
她垂下眼脸,一时也不知是浮动的是怎样心情。
……
又过了年,朝中虽给了休沐时间,但荀安在观中的时间仍愈发少了。
除夕也不过匆匆用了膳,便又赶回了大理寺。
钟盈只能嘱咐婢子们多备些手炉,油膏给他。
看着马车在山道逐渐消失,最后与寂静山夜融为一体,钟盈的视线又朝远处的邑京城望去。
家家都燃了庭燎,依稀还能听到欢闹声,好像那些灯火很近,钟盈又觉得,却仿佛又离得很远。
荀安虽与往日态度无意,她甚欣慰他能忙于公事,却又担忧他的身子。
“殿下。”一旁的婢子叉手道。
“他今日喝了药了么?”钟盈问。
“徐司直走得匆忙,还未来得及。”婢子答。
“茗礼他们呢?”钟盈又问。
“茗礼姑姑和骆将军他们吃多了酒,此刻已然睡去了。”
“罢了,”钟盈叹了口气,“寻一个攒盒,将药装上,去大理寺。”
“现在?”那婢子有些惊讶。
“反正也无事,左右也是要守岁,走这一趟去去困意。”
“是,奴这就去准备。”
大理寺地牢门口点了一盏绢灯。
不知是不是被雪色压着,因而看着比平日还要昏暗。
荀安低着头,顺着潮湿的青石板一路往下。
温度愈低,空气也愈发沉闷,还泛着重重的血腥气。
他深吸了口,铁锈味的血气,倒是比方才除夕席上的果食更让他熟悉心安。
他揽了揽衣袖,神情淡淡地绕过一方廊口。
地牢最深处,有一人用锁链锁着全身。
那人着了件破烂衣衫,全身没有一块好肉,头发上飞着些虫蝇,大半遮住了脸,低着头似没了呼吸。
最显目的是,那人脖子上围了一圈铁圈,圈子外围留着小孔,如今已填了几个木楔,多个扎入血肉里,但伤口还在汩汩留着血,顺着衣衫落进沙土地里。
荀安扫了一圈,见在一旁放着一把矮凳。
他抬起手搬了过来,在那人身前缓缓坐下。
牢里似乎又安静下来。
未多久,微微能听到被绑着的人沉重的呼吸声。
然后铁链突兀地响了一声,那人似乎有了反应,抬起头来。
“哥舒大将军,睡得好么?”少年恭敬闻到,片刻后讥诮地扯了扯嘴角,斜睨着看向身前的人,“大将军这一觉,可睡得够久的。”
那人先呻吟了一声,随即铁链剧烈晃动起来,如兽类般发出了低低怒吼声。
“狗奴,你这狗奴!只会爬床的杂种,等老子出去了,定不会放过你。”声音粗粝,还带着喘气声。
“哦?”少年扬了扬声,“今日是除夕,又是团圆佳节,我特来与大将军贺岁,大将军怎得如此粗暴呢?”
“呸,”哥舒垂啐了一口,“狗娘养的,有本事你就杀了老子,不然,你就算再折磨死老子,老子也不会和你说一句屁话!”
“大将军是勇猛之人,战场上震慑敌军,无人能敌,”荀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自然不怕我这些拿不到台面的伎俩。”
“只是就算大将军不说,隔壁的柴邯已然一五一十把将军做的事扯了出来,至于签字画押嘛,您活着或是死了,都没什么关系,”少年剃了剃手指,“死人的手指和活人的手指,都是能用的。只是大将军戎马一生,可惜咯。”
“狗奴!这狗奴……这狗奴诬陷老子,老子没做过的事情,老子绝不认,”说毕,哥舒垂似用尽了气力,又重重喘息起来,“我要亲自见圣人,我要见圣人!”
“哥舒大将军啊,你还不明白么?”荀安轻笑了一声,“圣人既然把您送进大理寺,交到我手上,那便是对彻底失了信任。”
“大将军这般通透之人,怎的如今犯糊涂了?”少年整了整公服,“我记得,大将军以前不是这般认死理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