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暗色蔓延,等到外头檐廊上的灯灭了,她便望着黑黢黢的远处出神。
他也顺着她的视线,也望着那远处看去。
“今日伏案久了,手腕有些发酸。”他先开口道。
但见她不说话,便自己又开口道,“殿下今日看了什么书?”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听到他的声音,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清清冷冷的,平静地像是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殿下先吃药吧。”
他倒也不恼,他替她将握在手里的书放在一旁案几上,婢女端过药,他用勺子轻轻舀起一口,递到钟盈的唇边。
她没有反抗,抬了抬眼,扫过她的表情。
无端的,他的指尖有些发烫,然后她低头抿了一口。
他心底浮起的不安才稍微降下一些。
他明明觉得朝暮会尽,无人不可避免岁月之长,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那日会突然改了主意,做了这俗世的功臣。
也许是那杨娘子的话真起了什么作用,自遇钟盈以来,他实在过于容易被影响了心绪。
那日,当那刀刃靠近她脖颈,某一种心上悬起然后瞬息向着无尽坠落的触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忽而明白了一件事,一件他一直以来都不敢确定的事。
他不想她死。
他想留着她,留着想知道她还能带给他哪些新鲜的触感。
因而这婚,也需快些完成。
“方才外头送来了婚服,殿下要看看么?”她乖巧喝完。
他抬手拿过绢布想替她拭去药渣,她却抬手拿过,自己擦了擦便放在一旁。
他的问话,如石沉大海。
“殿下不愿与我说话没有关系,以后我们有很多的时间。”
他向来很有耐心且有自信。
有些事情,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站起身,对着钟盈一揖,转身至门口,屏风后的人忽而说话了。
这是她醒来后,他第一次听到她主动与他说话。
“荀安。”
她不再唤他虚假的化名,而这声呼喊,好像将他身上的什么东西剥落。
他停住了脚步。
“茗礼的放籍,成婚那日你帮我给她,”钟盈声音喑哑,早不复往日的温柔清泠,“让她当我死了就行。”
这是她这么久来,与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是简短的一句请求。
她以前对他表露过很多情态,那都是满怀欣喜的,眼睛里永远明亮如星辰,好像那些光会落到他身上来。
可到了今日,她却不愿施舍他任何一点。
他心下半空,却也只是反手一揖:“我知道了。”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么?”
“还有一件事。”屏风里,那线条轻盈的形状下,少女微微侧过头。
他走近几步。
他有些高兴,她对他的请求。
“明日我见贞娘的时候,不想有人监视。”
“无人敢监视殿下,”他的声音起,“这些人是不是不衬殿下的心意?”
“若是殿下不喜欢,尽管换了就是。”他思索了须臾,“再不济,我把元盈观的故人再替殿下寻回来。”
外头婢女走近一步,她躬身一揖,鎏金铜碗里,落着半碗药。
暗暗沉沉的,倒映着一侧微弱灯光。
这是每至夜里的第二碗药。
荀安有些庆幸,这药倒是来的正是时候,好像借着着碗药,他还有理由再在这里待须臾。
他接过那药,往后抬了抬手,抽身往里走了几步,又重新绕回屏风。
“殿下,该吃药了。”他顺着一旁筌蹄坐下,那勺轻轻舀了舀药汁,轻轻吹了口气,将那药递至钟盈唇边。
她的视线从窗外转过来,低下头看了眼,又看了眼荀安。
“这第二碗,我不想喝。”她说得很冷淡。
荀安勾了勾唇,微微笑道:“殿下胸口的伤势才好,如今还需继续用药巩固着身子,千万莫要落了什么病根来。”
“殿下,还是听话。”他声音不自知软糯了几分,倒像是哄着人说话。
钟盈未曾理他,转过头,她的目光又落到了院子里。
那里漆黑一片,什么东西都看不清。
那低低的一勺里的药,颜色变得凝重了些。
本来轻盈晃着的药汁,早就去了色,只能辨别那圈鎏金的颜色。
“那殿下过些时候再喝吧。”他发现自己并无什么办法,“我把药放在这里,殿下总会想喝的。”
“你还想做什么?”他的话还未说完,忽而她却起了声。
“殿下是什么意思?”
“那日你突然改了主意,是觉得那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么?”她的声音冷漠得如起的夜风,快至初冬的风还不冷冽,却直直往衣襟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