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但是……”巴特巴亚尔有样学样地跟了一句。
“地球上的人们只希望平安无事地生活下去，他们不喜欢任何改变，尤其是可能威胁到他们现有生活的。”昌弘犹豫不决地说，大家以血汗为代价、冒着生命危险在埃德蒙顿之战中按照麦克尼尔的指示临场发挥了那么多次才终于换来了公众舆论对绝卖人群体印象的好转和更多的些许同情，此时贸然参与这类活动可能让所有人的努力当场清零，“我觉得……还是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为好。麦克尼尔自己的处境也不乐观，不是吗？别让他更为难了。”
昌弘的话还没说完，巴特巴亚尔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但他还是镇定自若地让其他的同伴们继续发言。支持他们以绝卖人的身份声援工人的成员，和坚决反对参与到此次活动中的成员，比例大致维持在1:1，双方之间僵持不下，谁也没法说服谁。虽然支持者有种种理由从道德或功利的角度说明支持工人的重要意义，反对者却有一条谁也没法反驳的铁律：谁也说不清火星解放战线是否也会参与其中（甚至可能活动本身就是解放战线组织的），大家不能冒着在整个加拉尔霍恩都在抓解放战线间谍的时候撞上枪口的风险。
这不是巴特巴亚尔想要看到的。这些和他并肩作战的战友们有着类似的悲惨命运，有着相同的受人歧视的身份，而且在最终争取自由的这一目标方向上也不存在什么分歧——事实上，麦克尼尔也鼓励他们大胆地把获得自由的想法说出来。喊口号总是很简单，把策略落实则难上加难，没人说得清整个绝卖人群体该怎样做才能获得自由，反正肯定不会是指望着四大经济圈和加拉尔霍恩突然集体大发善心地废除绝卖人制度。
昌弘等人的担忧，巴特巴亚尔并非不能理解。他们的力量过于弱小，而且被各自的主人分别约束在不同的生活空间内。地球圈殖民卫星工人和火星圈的工人有着相似的悲惨处境，而绝卖人之间的境遇却可能天差地别，即便巴特巴亚尔自己也必须承认这一点。他和昌弘等人现在的生活对于另一些还在苦海之中挣扎的绝卖人来说，是无法容忍的嘲讽。
“上个星期我去埃德蒙顿办事的时候，在路上见到了一辆满载绝卖人的卡车。”过了许久，争论终于平息下来，巴特巴亚尔也得以心平气和地讲起他在阿布罗首都的见闻，“那辆卡车的终点站，是一家发泄俱乐部。它的顾客们，主要是埃德蒙顿市内大小企业的普通职员。”
他用平淡的语气讲起自己在埃德蒙顿看到的一切。地球人的生活相比火星人和地球圈殖民卫星居民而言，有着更多的稳定性，但这并不等于大部分地球人都能理所应当地过着不需要辛勤劳作的日子。即便到了深夜，埃德蒙顿的许多办公大楼依旧灯火通明，那些如蚂蚁一般被小小的办公室限制了未来十年乃至几十年人生的雇员们被巴特巴亚尔所不熟悉的另一种生活逐渐扭曲了认知。一切都要为工作服务，一切都要为企业的利润服务，这样才能确保四大经济圈的经济发展趋势持续乐观、才能确保加拉尔霍恩有更强大的力量保护人们的安全……
才能确保他们所熟悉的一切就这样缓慢地平稳运行下去。从火星圈到地球圈，为四大经济圈的大小企业服务的人们使用着越来越干净的工具，穿着越来越多样化的服饰，将自己冠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头衔，唯独本质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我不想说什么他们比火星的矿工和多特殖民卫星群的太空港工人幸运得多的这种话，因为那种生活是他们一生都没想象过的，除非他们在生命中的某个时间点因为某些意外而沦落成绝卖人。”身材最壮实的绝卖人试图让自己的语言拥有比体型更强大的力量，即便昌弘等人不领情也无所谓，“伯恩施坦小姐在多特-2和阿布罗中央议会的演讲中提到过，她在来到地球圈之后才发现这里的人们有着和火星圈居民相似的苦难。对我来说也一样，我一直认为只有我们这些绝卖人和火星圈居民才需要过着为了活着而活着的日子，而地球圈的居民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寻找生活的意义。”
而筋疲力尽又满腹怨气的公司职员们选择把愤怒发泄到了人形发泄工具们头上。绝卖人终究不是人，只是一种特殊物品罢了，把绝卖人打得眼珠外流、牙齿崩裂、全身骨折也不会使得造成这一切的凶手被法律追究责任，更有许多被塑造成其他形状的绝卖人成为了商场或酒店内的人形展览品。面对着那些肆无忌惮地把绝卖人打得面目全非的公司职员们，巴特巴亚尔恨不得把他们的脑袋全都揪下来，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而且即便做了也于事无补。
“巴特老大……”昌弘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安慰头领的话。
“你的想法也对，我们不适合跟更多的麻烦扯上关系。”巴特巴亚尔忽然笑了，他的一双眼睛陷入了发达的面部肌肉之中，“幸好我还没有答应工会方的请求，不然这事就没法收场了。大家近日也不要随便参加什么危险活动，还是在这里专心训练为好，麦克尼尔说新的大型任务可能又要出现了。散会吧。”
众人听了，纷纷起身离开。坐得离巴特巴亚尔比较近的昌弘也打算马上离席，但被巴特巴亚尔叫住了。
“麦克尼尔托我告诉你，如果你打算去铁华团和你的哥哥重聚，他没有任何意见，而且马上就可以给你办理手续。”巴特巴亚尔在埃德蒙顿和铁华团的人见过一面，并和奥尔加商议让失散多年的阿尔特兰兄弟在庆祝胜利解决那些来路不明之敌的宴会上相认，当时的场面一度感动了所有参会人员。“你在这里当然还有些职责……不过跟这些比起来，还是家人更重要一些。我们这里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他们的家人了。”
“他现在也算是有自己的家人了。”昌弘沉默了片刻，说自己以前可能会因为昭弘和铁华团的战友们过着互相信任、互相依赖的生活而产生某种羡慕并很快把羡慕转化为嫉妒与仇恨，好在他已经控制住了那种危险的想法。同样深处泥沼之中的绝卖人们不该因为有人的处境稍微好转就彼此埋怨。“大哥确实邀请我去铁华团，但我还暂时没有决定。”
“因为那里没有适合你的位置，还是说因为你担心自己比不上身为高达驾驶员的兄长、被其他人看成靠着大哥的关系混口饭吃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