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暮色苍茫。
行宫的正殿内灯火辉煌,酌金馔玉,鼓乐齐鸣,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沉璎抿了一口杯盏中专为女眷准备的果子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太子的方向。
夜宴方才开始不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有五个专程携女到太子跟前当面祝贺送礼的达官显宦了。
现在站在太子面前,一边喋喋不休着,笑得满脸褶子双眼成缝,一边使劲把爱女往太子那边推搡的,正是当朝的右相。
右相嫡女被父亲推得连连撞在桌沿上,双膝生疼,却还是满脸娇羞,低眉垂眼,烟视媚行。
太子一直都十分淡然自若,礼貌地看着他们,偶尔点着头,示意他有在听,却完全不搭话。
半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右相才终于察觉到了窘迫,实在自说自话不了了,才恋恋不舍地拉着爱女走了。
还未走远,他就责怪起自己女儿不争气,光是木头似的站着,也不多与太子说说话。
右相嫡女咬着唇,神情委屈又不甘。
不是去之前他亲□□代给她的吗?太子至今尚未娶妻,连个妾室都不曾有,但既然他喜静,喜爱的女子也定是娟好静秀的,让她届时一定不要多嘴……
终于送走了脸皮最厚的右相,太子焦夙卿微不可闻地舒了口气,端起酒盏轻啄一口,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看向沉璎所在的方向。
沉璎没料到他如此敏锐,偷看被抓个正着,不过她既不躲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露出一个光艳逼人的笑,皓齿明眸,占尽风流,纵使是繁星皓月在这样灿然的笑靥下也会自觉形秽。
焦夙卿一愣,他似乎从没见过如此张扬的笑。所有的闺秀到他面前,不是矫揉造作的秀丽端庄,就是黏黏腻腻的温软小意。
而那双桃羞李让的眉眼里的明媚,却是那样醒目,让他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才面不改色地撇开眼去。
沉璎不满,脑内抱怨:“我方才笑得不美吗?”
器灵毫不犹豫:“美!”
沉璎简直想掏出镜子来确认一下:“那他怎么看我一眼就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他面对那些朝臣和贵女,尚且淡然地笑着呢!
器灵继续毫不犹豫:“他肯定是不举!”
沉璎舒服了:“乖,是实话。”
器灵这才舒出一口气。
沉璎继续明目张胆地窥他。他端起酒杯小酌,她也跟着端起酒杯小酌;他拿起竹筷夹菜,她也拿起竹筷夹菜;他……又有哪个朝廷命官走到他面前看似送礼实为推销女儿,她就一直笑盈盈地望着他。
待那朝臣带着嫡女走了,焦夙卿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上一盏酒,沉璎又学着他的模样,也给自己斟上一杯。
一直有在用余光偷偷注意她的焦夙卿,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有别于从容自若以外的神情——他皱了眉。
却依然雍荣闲雅。
而沉璎得逞地笑了,像是只偷了腥的猫。
焦夙卿垂眼默念:“幼稚。”心里又暗自责怪面前娓娓而谈的大臣实在太吵了些,害得他只能光是远远看着她嫣然的笑靥,却听不到她的笑声。
虽然沉璎其实是无声地笑着。
酒过三巡,传杯弄盏的宾客也都有了几分醉意,坐在正中央高台之上的天子站了起来致辞并离席,他年事已高,不宜继续作乐,跟皇后一起歇息去了。
天子离席,殿内的气氛顿时更为轻松起来,一些本就醉意醺醺的臣子直接站起身来拼酒。
原本还压制着自己,一个一个排队前去向太子送礼的朝臣们,一下就失了控,三五个蜂拥而上,拉着自己花容月貌的闺女,争当未来的国丈。
那些朝臣和贵女的神色眼眸里,皆是热情和柔情中又暗含野心,谁还没个荣华富贵梦呢?更何况刚刚皇上陛下和皇后娘娘也都看在眼里,却没有出言阻止,就是默许了他们的行为。
毕竟太子殿下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娶妻纳妾绵延子嗣了。连三皇子都已娶了正妃,纳了三房小妾,听说最近又看上了哪家姑娘,正准备纳为侧妃呢。
而他们心里用以和太子作比较的三皇子,此时正直直地望着远处角落里坐着的白衣倩影,愣愣出神,连自己身旁的正妃笑靥都快贴到他皇兄的脸上去了都没发现。
焦夙卿被众多人围在一方矮几边上,心生浮躁,面上仍是从容自如。
忽然,一个一直沉默异常地站在焦夙卿一侧的大臣没有拿稳他手中的杯盏,鲜红的酒液尽数倒在了他的衣襟上。
惊得那些围着太子的人都连连退了几步,跟着赔罪,生怕被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