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多久甄平便端着热水来了,而在他来之前,梅长苏已经将摊在案桌上的纸笺全部收了起来。
“甄平,昨夜有老鼠在我屋里闹了一夜,你找人把鼠洞补一补。”梅长苏脸不红、气不改地道,“今日我要出门一趟,你不用跟了,半夏会陪着我,我欠他一顿点心。另外……”
顿了顿,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蔺晨借了一本棋谱给我,被晏大夫扣下了,你替我拿过来。桌上的信札交给朱西带给明德,陈坤的信札让天机堂送回廊州。还有……要是感到跟着我受累,就把黎纲叫来替你。咳咳。”
纵然想劝说几句,在听到梅长苏最后一句时,甄平不得不将所有的话咽回肚子:“宗主,您给明德去信,那素少爷呢?”
“之前,我原以为素玄有能力制住明德的,现在想想简直可笑。”梅长苏的手段在杀手头子的眼里不值一提,“他不受我掌控,但亦不会与我为敌,这样就够了。”不然,以明德随心所欲的性子,卫峥及聂铎焉有活路?
被晏平山念叨两刻后,梅长苏终被允许出门,条件是酉时前回来、外加连续三日的药浴和七日的针灸。
闲逛了大半日,梅长苏将半夏带入一巷子。
“公子,这是?”眼前的巷子远离闹市,房屋多由木板和草棚搭建,半夏狐疑地望向梅长苏。
“贫民窟,江左亦有这样的地方。根据我的意思,江左盟按照‘一年两节’给他们发放米粮,尚春堂等药坊根据节气为他们施药。”梅长苏微笑地道,“刚到这里的时候,我让甄平以曲少爷的身份给这边的贫苦百姓施了米粮和常用药材。”
“公子早有布局?”半夏怔怔地问。
梅长苏狡黠一笑:“我不仅给曲少爷配了阴婚,还在他没死之前寻了门亲事。半夏可知对方是谁?”
“是住在这里的人吧?冲喜只需八字相合不用顾及门当户对。”半夏轻声说,“只要他们中间有姑娘曾在纪府失踪,曲家怎么闹都顺理成章了。”
“半夏小小年纪,懂得事情真不少。”梅长苏毫不吝啬地赞扬,这也是他带半夏到这里来的原因,“我本不想把你拖下水,但甄平已在赌坊露过脸,只能……”
半夏朝杂乱的小巷瞟了眼,低头想了想,道:“公子,想要我做什么?”
“只要让曲如意不得不承认曲吉祥已驾鹤西去。”
“这个不行。”半夏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曲吉祥是琅琊榜上的公子,他的生死亦是坊间喜欢的谈资。”
梅长苏一愣,曲吉祥亦是琅琊榜上的公子,这样的一个人物客死他乡会引起什么反应?这一点他真没考虑过,明眸黯然下去:“所以对曲吉祥客死他乡的消息,坊间的传闻都是模棱两可的。”
半夏没有说话,朝梅长苏拱了拱手,候在一旁。梅长苏紧抿着唇,皱起眉头,许多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却被他一一否定,正当他想得入神时,突地被半夏拉了一把。待回过神后,他发现不远处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正朝他走来,一边走,还一边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
“卖女儿的。”半夏不屑地冷哼。
梅长苏心中一骇,再一看,果真,那几个衣裳褴褛的人拖拽着两个半大的女娃。
近了些,他听到了男男女女的叱骂声,他也是第一次听到竟有人能将骂爹骂娘的话挂在嘴边。伴随着娃儿的哭声,这群人终于到了梅长苏跟前。
“公子,要娃儿吗?这两个娃儿都还是雏儿呢。”其中一个头发打结、赤脚的人咧嘴笑道,“要小男孩的话,我手上也有,只是价格要高一点。”
朗朗乾坤,居然有人卖儿卖女,而且还是在大梁境内。梅长苏气得脸色铁青,刚想开口,就听半夏说:“就这种货色,入不了我家公子的眼。”
冷不丁的被半夏打断思路,梅长苏亦镇定下来,揉着指尖,冷然地说:“我需要几个人为我客死异乡的义兄哭灵守灵。”
“你给几钱啊?”有人问道。
“需五人守七夜,七日后给你们官银半两。”梅长苏道。
“守灵七日,起码要给二两官银。”
“二两?我身边的药童,一个月的月俸也就三两,凭什么七天给你们二两?”梅长苏冷嘲,“瞧你们这副尊荣,给我提鞋都不配。”
换做之前,梅长苏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但今时今日他不但能将这种话说得顺溜自然,还能配上不屑一顾的表情,并注意到对方的反应。
和蔺晨闹熟后,他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蔺晨说:你呀,就算日行一善,亦是个为富不仁的家伙。
而蔺晨则好脾气地笑,然后淡淡地说:无论什么时候,为富不仁总比穷凶极恶好。
再后来,他接触的人多了,遇到的事多了,他开始明白穷凶极恶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男子,目露凶光,刚掏出刀的瞬间就被影卫的冷箭射穿了咽喉。在两个女孩的尖叫声中,梅长苏旋身而去,半夏不失时机地丢下一句:“不想被捉回去受罪,就跟上我们。”
此时的梅长苏已不用担心善后的事儿,这里发生的一切,会如同拂过脸颊的春风般了无痕迹。
“半夏,蔺晨是否说过,为何会在众童子中挑中你们?他选你们的时候,你们的年纪应该比后面两个女娃更小吧。”
“这事少爷对我们说过,亦是琅琊阁各铺子救济乡里的准则。他说,人可以穷、衣裳可以褴褛,但必须干净。他说,人和牲畜的最基本区别便是,人懂得颜面、知晓廉耻,如果连自己都收拾不干净,何
谈‘效忠’两字?”
说的是。
水到处都有,木头也随处可见,用锅碗瓢盆煮些热水、把自己收拾干净轻而易举。为博人同情把自己弄得邋里邋遢,这样的人不会考虑未来,没有未来的人又如何做到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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