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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1-7册)出版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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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一枕黄粱剑气长(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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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有些伤感,喃喃道:“可是我们刘家挣钱的大头,就是发死人财啊。”

老妪想要提醒少爷在倒悬山要慎言,可看着少年神色失落的侧脸,有些于心不忍。

一名猿蹂府老管事出现在两人前方,路边停着两辆马车,老管事轻声道:“少爷,府上有贵客登门。”

刘幽州点点头,登上一辆马车。

到了猿蹂府,刘幽州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高大女子,满身书卷气的中年男人站着欣赏一幅挂画,女子坐在那边喝茶。

男子似乎是书画行家,赞叹道:“不承想这幅《老莲佝偻图》才是真迹,卓尔磊落,登峰造极,仅就画莲而言,五百年间无此笔墨者。”

在回猿蹂府的路上,为小心起见,管事并没有跟刘幽州说到底是谁来访,直到跨过猿蹂府大门门槛,才小声告诉刘幽州,是中土神洲大端王朝的皇帝与国师联袂莅临府邸。

刘幽州作揖行礼:“刘幽州见过陛下和国师。”

那男子转过头,对少年笑道:“这次寡人是借着国师需要借助小雷泽淬剑的机会,才忙里偷闲,来这倒悬山透口气。本来不愿叨扰猿蹂府,只是听说刘公子刚好也在倒悬山,便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来此讨要一杯茶水了。”

刘幽州再次作揖:“陛下太客气了。”

大端,浩然天下最新的九大王朝之一。

吞并了某个旧王朝的大半版图后,新的大端如今百废待兴,照理说皇帝和国师不该都离开庙堂。只是这些机密内幕,暂时不是刘幽州能够揣测的,至于为何大端皇帝如此卖猿蹂府面子,刘幽州倒是一清二楚,大端王朝和前九大王朝之一的太玄王朝之间,一场牵扯到无数势力的灭国之战持续了将近十年,大端硬生生拖垮了太玄谢氏。这中间,皑皑洲的刘氏,或者说他爹的钱袋子,出力极大。

刘幽州直腰起身后,又对那位大端女国师作揖道:“小子仰慕国师已久。”其实刘家是大端王朝的幕后恩人之一,作为未来家主的刘幽州,不用如此放低姿态。

女子破天荒露出一丝笑意,放下茶杯:“跟你爹性情相差也太大了,挺好的。”

大端皇帝有些汗颜,这话算是好话吗?

高大女子笑问道:“可曾去过剑气长城?”

刘幽州一直毕恭毕敬地站着,摇头道:“还不曾,家父不许我去,怕出意外。”

女子想了想:“我唯一的弟子,如今正在剑气长城那边砥砺武道,刘公子若是愿意,可以与我同行,不会有意外。”

老妪与猿蹂府老管事视线交汇,都觉得有些棘手,倒不是觉得大端国师在吹牛,而是涉及家主意愿,下人们不敢擅自做主。

好在刘幽州已经摇头婉拒:“不好违背家父,还望国师见谅。”

高大女子不以为意,点头道:“我那弟子很快就要离开剑气长城和倒悬山,让他去皑皑洲历练也好,刘公子不介意的话,可以捎上他。”

刘幽州神色轻松了一些,语气也轻快了许多,笑道:“乐意至极!”

见那女子站起身,大端皇帝便开口笑道:“离开倒悬山的具体时辰,回头寡人会让人第一时间通知猿蹂府。不用送了,我们自己离开就行了。”

一男一女走出猿蹂府,准确来说,是一女一男,因为不管怎么看,都像高大女子是大端皇帝,男子只是个跟班扈从。

两人离开后,刘幽州才落座,他大汗淋漓,扯了扯竹衣清凉的领口,瞥了眼墙上那幅猿蹂府的镇宅之宝《老莲佝偻图》,对老管事吩咐道:“拿下来装好,给大端皇帝送去。”

老管事一脸为难。

刘幽州灿烂一笑:“听我的。”

老管事默默点头,听令行事。

少年在老管事拿着那幅古画离开正厅后,望着突兀的空白墙壁,笑问道:“柳婆婆,你觉得挂那幅《少年泛舟图》,好不好?”

老妪满脸惶恐,正要劝说少年千万别意气用事,刘幽州已经自顾自笑道:“不挂在这里,回到了家里,我挂在自己书房!走走走,为表诚意,我要自己画一幅!柳婆婆,赶紧让下人笔墨伺候!”

老妪脸色复杂。

猿蹂府的四名侍女生得楚楚动人,其中两人还是洞府境的练气士,当她们满怀期待地看着传说中的少主,耗尽力气画完那幅画后,侍女们就越发楚楚动人了,费了好大的劲,才忍着没笑出声。

刘幽州颇为自得,难看是难看了点,可诚意十足。

刘幽州的画,跟店铺里墙壁上某人的字,有异曲同工之妙。只可惜刘幽州当时没舍得花钱买一坛黄粱酒,否则见到了那些蚯蚓爬爬,说不定就要英雄相惜、相见恨晚了。

天地间有一堵城墙,刻着十八个大字:

道法,浩然,西天;

剑气长存,雷池重地;

齐,陈,董,猛。

在那场双方各自派遣了十三位巅峰高手的赌战之后,妖族毁约,不但没有交出剑修遗留在剑气长城以南的所有残剑,反而恼羞成怒,掀起了一波波攻势,只是此次断断续续的三次攻城战,比起赌战之前的那种孤注一掷、以命换命的战斗,力度都要略逊一筹。据说妖族内部有诸多大妖不愿再次攻城,所以妖族气焰不高。

剑气长城最早是如何,如今还是如何,只不过多了十八个字而已。

这堵长城,曾是三教圣人联手打造的一座关隘大阵,除非它被一鼓作气彻底摧毁,否则很快就能恢复完整。若非如此,再高的城池,再坚固的山岳,早就被夷为平地了。

驻扎在百里之外的妖族大军,数量众多,如蚁攒簇,近期他们已经停下攻势一月有余。剑气长城迎来了难得的安宁。

剑气长城城头仅是那条走马道,就宽达十里路。有一位不知岁数的老人就在城头上结茅而居,老人的子孙早已在剑气长城的北方城池之中开枝散叶,成为最大的几个家族之一,但是老人从未下过城头,年复一年,就在这里守着。老人脾气古怪,从不许家族子孙来见他,倒是对一些别姓的孩子,偶尔有些笑脸。

剑仙,大剑仙,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在剑气长城,大剑仙,老剑仙,一字之差,一样大相径庭。

一名剑修,想要在剑气长城活得长久,不靠姓氏,只靠战力。这位老人作为剑气长城最年长的一辈人,经历过太多的风雨,也肯定有过太多的遗憾。最近一次遗憾,可能在老人漫长人生当中,都算大的,老人遗憾自己碍于规矩,未能出战,才害得那么一对神仙眷侣,死得那么不光彩。

他们两人,是老人从小看着长大的,一年一年长大,一境一境攀升,到各自成长为最后的大剑仙。

老人觉得看着这样的年轻人,才能让人生有点盼头;才能让自己觉得世风没有日下,还是有很好的年轻人的。

老人今夜独自盘腿坐在城头上,他本命飞剑之外的佩剑,已经断了一把又一把,最后便干脆不用了。

剑气长城的所有老人和孩子,实在太熟悉这个不知道到底有多老的老人了。老人脾气很怪,他们早就不爱跟老人打交道了。

前些年,倒是有个不知来历背景的外乡少年,死皮赖脸在老人茅屋后边又搭建了一间小茅屋。最近每次妖族攻城,少年就只是守着老人和自己的茅屋,从不主动出手。

其实也没有人苛责外乡少年,毕竟一个四境的纯粹武夫,能够待在城头上吃喝拉撒就很不容易了。

眼眶凹陷、颧骨突出的沧桑老人陷入沉思。

如果不是在这座城头上,而是在倒悬山那边的浩然天下,恐怕谁看到这位弱不禁风的瘦小老人都不会相信,老人会被某个吊儿郎当却刻下一个“猛”字的家伙,称为“老大剑仙”。

一对夫妇模样的男女出现在老人身后。老人没有转头,沙哑道:“你们剩下的光阴不多了,还需要我做什么吗?只管说。只要不涉及两座天下的走向,规矩不规矩的,我可以不用管。再说了,我当初强行收敛你们的残余魂魄,本就已经坏了规矩,那两个老家伙不也一样睁只眼闭只眼。”

男子轻轻握住妇人的手,摇头道:“已经很好了。”

妇人瞪了眼男子,笑道:“有的。”

老人挤出一丝笑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嗯,好事,总好过找了个不成材的。说吧,是送给那小子一把仙兵,还是让我亲自教他剑术?”

妇人犹豫道:“可能要更难一些。”

消瘦老人转过头:“怎么说?”

男人无奈道:“那孩子的长生桥被人打断了。”

老人皱了皱眉头:“毁人长生桥,天底下就数咱们剑修最擅长。要重建长生桥,可比登天还难,而且别人帮着搭建长生桥的剑修,如果我没有记错,历史上就没一个人能跻身上五境,毕竟修道就已经是逆天而行,断桥之后修桥再修道,更是被大道记恨,极有可能会被盯着不放。你们真考虑好了?不怕适得其反?”说到这里,老人微微笑道:“毕竟别人登天不易,我登天不难。”

妇人有些犹豫不决,她在这件事上跟男人是有争执的,男人觉得顺其自然,武道也未必不行,她作为站在山巅看过大道风光的剑修,知道武夫的山头要矮他们练气士一头,这既是事实,也有渊源和根据。她不是瞧不起那孩子的武道,而是行走武道这条断头路,走到最高处的可能性比练气士更小,实在是太小了,不然为何称其为“断头路”?

男人对她笑道:“不如就这样吧,让那个小子自己闯去,最后他能走到哪里,都随他了。”

妇人还是有些放不下,问道:“不然帮他跟陈爷爷求一把仙兵,就当是咱们闺女的嫁妆了?”

剑气长城这边,无论老幼,只有两人习惯喊老人为陈爷爷。当然戴斗笠挎刀离开此地的某人,曾经也是例外。

男人气呼呼道:“且不说他这辈子用不用得起一把桀骜难驯的仙兵,只说他陈平安身为一个男人,哪里需要这种施舍而来的机缘——”

妇人打断男人的大道理:“还只是个少年呢。”

男人无言以对。

老人虽然很喜欢这对夫妇,可是也不爱听他们的鸡毛蒜皮。

听到少年的名字后,老人再次转头问道:“少年也姓陈?”

妇人笑道:“你说巧不巧,他在喝过黄粱酒后,在墙壁上随心所欲写下的文字,就是‘剑气长’。”

老人笑望向这对夫妇。

男人赶紧摆手道:“绝无谋划,自然而然。”

妇人也是使劲点头,神色坦然,唯恐这位受人敬仰的老剑仙,误以为是他们在算计他。

老人一怒,后果……不堪设想!

老人随随便便伸出一手,便从浩然天下的倒悬山,将一个少年抓到了这座天下的城头。

剑气与剑意铺天盖地,无处不在,如海水汹涌倒灌陈平安的气府,令他几乎窒息。

陈平安如一条原本在溪涧优哉游哉的小鱼,被摔在了岸上,而且所谓的岸上,还是那种在日头曝晒下干裂的泥地,随便挣扎蹦跳一下,就会使得一身仅剩的水汽变得点滴不剩。

老人打量了眼悬停在城头空中、满脸痛苦不堪的少年,又随手一挥,将那少年送回倒悬山,对一头雾水的夫妇二人笑道:“这样不也挺好。”

陈平安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形。

如今藏在剑匣内的那张符箓,寄居着那个在彩衣国被陈平安降伏的枯骨女鬼,这一趟“远游”,陈平安很遭罪,其实她更惨,差点彻底烟消云散,所幸时间短暂,而且剑匣这座天然“槐宅”阴气浓郁,替她抵挡住了绝大部分剑气。

当时悬在空中的陈平安,看到了一位枯瘦老人、那对夫妇,以及那道长城。

孤峰山脚广场那边,宁姚走出镜面后,想了想,略微放缓脚步,还是面无表情,勉强算是对那个呆若木鸡的小道童主动打了声招呼:“这次比上次,跟你熟悉了一点点。其实还是不熟。”

小道童讷讷道:“如此无法无天,你们剑气长城不管管?”

抱剑汉子仰头望向只有一轮明月的夜空,自言自语道:“为了你们,我们死了那么多人,浩然天下不管管?”

陈平安已经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倒悬山什么方位,四处并无大树高枝,可以让他登高眺望,街上只有宅门和高墙,陈平安哪里敢随便去人家墙头站着,而且大清早的,行人稀少,知晓宝瓶洲雅言的更是一个也无。自己一夜未归,鹳雀客栈的金粟一定会着急,说不定还会惊动正在捉放渡卸货的桂花岛,陈平安难免有些焦虑。可今天漫步在冷清的街道上,陈平安又觉得就这么慢慢走着,随缘,能看到什么景色就是什么,其实也挺好。

一个人,哪能什么都不麻烦别人,偶尔有个一两次,不用太愧疚。

走着走着,陈平安就看到了她。

宁姚站在街道那一头,缓缓走向陈平安。她身上的墨绿色长袍,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跟他当初在骊珠洞天给她买的新衣服很像,穿在她身上,正好。

陈平安小跑向前,来到宁姚身前,脱口而出道:“这么巧啊。”

宁姚扯了扯嘴角,然后板着脸,不说话。

陈平安轻声道:“本来想着这两天逛完倒悬山,多看一些铺子,再决定要不要去灵芝斋买下几样东西,到时候连同阮师傅铸造的那把剑一起送给你。”

宁姚没好气道:“灵芝斋能有什么好东西,也就那柄如意灵芝,和一只养剑葫芦,还凑合,可我又用不着,再说了灵芝斋不会卖,你也买不起。”

陈平安“哦”了一声,挠挠头,有些遗憾。

宁姚犹豫了一下,仍是拗着自己的心性,破天荒多说了一句,像是在解释:“没其他意思,你别多想。”

陈平安笑道:“不会多想。我现在脑子里一团糨糊,想什么都头疼。”

宁姚问道:“见着我,头疼不疼?”

陈平安赶紧道:“好多了。”

宁姚问道:“你住哪里?就这么瞎逛,怎么,想着路见不平,英雄救美?”

陈平安叹气道:“昨夜喝了黄粱福地的忘忧酒,结果一出铺子,就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两人随意走在街上,宁姚问:“你怎么喝得起忘忧酒?”

陈平安压低嗓音道:“有一对夫妇请我喝的。有点奇怪,我刚才给人抓去了剑气长城,明明在城头上看到了他们俩。昨夜他们说自己是第一次逛敬剑阁,但是他们说起好些剑仙前辈如数家珍,难道倒悬山的人,去剑气长城很容易,反过来就很难?不过这件事奇怪归奇怪,我还是觉得那对夫妇是好人,请我喝酒,是好事。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回请他们。”

宁姚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两人走在一条幽静巷弄,两侧高墙爬满了藤萝,宁姚一直沉默。

陈平安问道:“宁姑娘,当时你走得急,我都忘了问你,你是不是讨厌我?”

宁姚干脆利落道:“不讨厌。”

陈平安停下脚步,下意识抓住养剑葫芦,他很快松开手,直直望向宁姚:“宁姑娘,那你喜不喜欢我?”

宁姚默不作声。

陈平安学她当年在泥瓶巷祖宅的动作,伸出两根手指,手指间只露出些许间隙:“这么点喜欢,有没有?”

宁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陈平安转过头去,摘下养剑葫芦,快速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角,这才笑容灿烂道:“这可就有的说了,我慢慢说给你听,不管如何,宁姑娘,你一定要听我说完,哪怕再生气也不要打断我,我怕你一个打断,我这辈子就再也不敢说了。宁姑娘,你长得真好看,我在遇到你之前,在骊珠洞天就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后来你在泥瓶巷养伤,没嫌弃我家破。你还教了我认字。因为你向我解释了《撼山拳谱》,我才开始练拳,才能一直走到今天,走到这倒悬山。”

“在廊桥那边,你借给我压衣刀,然后我们并肩作战,一起揍了那头正阳山搬山猿,我们都差点死了,但是最后都没有死,多好。在神仙坟,我差点打死那个马苦玄。我们一起去了西边大山,去帮婆娑洲的陈氏女子找那棵楷树。后来你有一次生气,不要我帮忙,一定要自己煎药,煳焦煳焦的,我觉得你很可爱。你曾经说过一句大道不该如此小,我当时不明白,这次出门远游,才算真正懂了。你劝我不要当烂好人和善财童子的时候,我其实很开心。你当时离开骊珠洞天,已经跟那些神仙走了那么远,还愿意御剑返回,跟我告别。你走了以后,我当时一个人吃着小时候想一想都要流口水的糖葫芦,却觉着没啥滋味了。齐先生走了,我带着小宝瓶他们去大隋,看到好看的山,就会想起宁姑娘的眉毛,看到好看的水,就会想到宁姑娘的眼睛,在游历途中看到好看的姑娘,就会想到宁姑娘,然后她们好像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陈平安竹筒倒豆子,一鼓作气说完这些话后,便喉咙发涩,满脸通红,只觉得手里的那只养剑葫芦,有几万斤重,但是陈平安不后悔自己说了这么多。

陈平安颤声道:“宁姑娘,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不喜欢我,没有关系。”

宁姚背靠墙壁,那些藤萝依然不如她动人,她问道:“是不是我不喜欢你,你就要去喜欢别的姑娘?比如……”她想了想,“阮秀?”

陈平安望着她,才发现原来喜欢一个很好的姑娘,而她好像不太喜欢自己,是一件既令人伤心又不用太伤心的事情:“如果我只要喜欢别的姑娘,就再也见不到你,那我这辈子就不喜欢别人了。我在一千里一万里之外,在你看不到我的地方,打了一百万一千万拳,还是只会喜欢你。”

宁姚翻了个白眼:“我有那么不讲理吗?”

陈平安愣了一下。

宁姚斩钉截铁道:“对,我就是这么不讲理!”她蓦然笑了起来,充满了稚气的得意,她一笑起来,便越发眉眼如画,生动活泼,她双手抱胸,“谁让有个傻子喜欢我呢?”

她向前走了两步,一把抱住了那个大骊少年,喃喃道:“陈平安!我喜欢你,不比你喜欢我少一点点!”她松开手,眼眶微红,有着她宁姚这辈子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罕见懊恼和羞赧,“你怎么这么笨?!”

陈平安呆呆说道:“你怎么会真的喜欢我……”

这一点,陈平安跟风雷园刘灞桥如出一辙——喜欢一个姑娘,会喜欢到觉得那个姑娘这辈子都不会喜欢自己,而且不会觉得有任何委屈。

宁姚总算恢复了一些,眉眼飞扬,如天底下最锋利的飞剑:“我宁姚喜欢谁,还需要理由?!”

其实是有的,而且很多,只是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她到底是女孩子啊,又不是陈平安这种厚脸皮的。

陈平安突然之间有如神助,一下子抱住宁姚。

宁姚满脸绯红,撇撇嘴,没有挣扎,反而悄悄抬起一只手,轻轻捻住陈平安的衣襟。

倒悬山小巷中,少年和少女就这样安安静静相拥在一起。世界好像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宁姚到底是宁姚,陈平安到底是陈平安,两人没有一直这么羞羞怯怯下去。两人分开后,宁姚带路,说要把那半坛子黄粱酒喝完。她领着陈平安走到了一棵老槐树下,抬手屈指,好似叩响门扉。

很快宁姚身前就涟漪阵阵,出现了一座酒铺的模样。宁姚率先大步跨过门槛,陈平安紧随其后。

店伙计许甲见着了宁姚,特别热情:“宁姑娘,你来了啊?我请你喝酒啊?”

宁姚瞥了他一眼,谁啊,没印象。她懒得理睬,径直挑了张桌子坐下。

许甲便蔫了下去,他觉得眼前这位姑娘,是天底下仅次于大小姐的女人,第一次见到宁姚,许甲的印象就特别深刻。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少女第一次离开剑气长城来到倒悬山,有个家伙带着她来到酒铺,那个家伙喝了两坛酒,她只是尝了一口便不再喝酒。那会儿她穿着一身黑衣服,挎刀,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悬佩双剑,也没有穿着墨绿色长袍,脸色冷冷的,便是老掌柜跟她对视,她也全然没当回事。在阿良喝着酒的时候,她就自己走到高墙下,看了半天,一言不发,之后就坐回座位。在许甲眼中,少女实在太有个性了,几乎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那次阿良没有嬉皮笑脸,就只是喝酒。许甲看得出来,阿良是不知道怎么劝少女,好像少女要去做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阿良喝得很闷,许甲这才知道原来阿良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在少女坚决不要阿良送行,执意独自离开酒铺后,阿良便不再喝酒,他闷闷不乐地说,半个闺女,就这么飞走了。

许甲看了眼那个叫陈平安的大骊少年,怎么看都觉得这家伙配不上宁姑娘。一百个陈平安加在一起,都未必般配。

陈平安要了那剩下的半坛忘忧酒,这半坛酒刚好够倒两大白碗,陈平安便先一人倒了半碗。

两人肩并肩坐在一条长凳上,宁姚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许甲躲在远处,啧啧称奇。

陈平安喝了口忘忧酒,突然觉得这酒好像比昨夜的酒好喝多了,便对着宁姚笑了起来。

宁姚瞪了他一眼。两人也不说话,就是小口喝酒。

陈平安突然惨兮兮问道:“宁姚,你该不会是假的吧?”

正在逗弄笼中雀的老头子,愣是给少年这句傻话给逗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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