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厢。
原本安安静静的丞相府变得有点不安宁。
三皇子的贴身太监梁六德公公深夜造访,声泪俱下地请求裴丞相帮忙。
丞相裴述一脸威严,打着官腔道:“梁公公今晚又惊又累,先下去休息吧。此事,本相得好好计议一番。”
话落,裴述直接打了个手势,立马有仆人进屋来请梁六德去厢房休息,端的是不给梁六德一点再求援声辩的机会。
裴夫人从大理石屏风后走出来,叹息道:“陛下近来疑心病越来越重了,当他的皇子也真是可怜。”
裴述转身就往卧房走,沉声道:“别人的家事,我们有什么好议论的?”
裴夫人跟在自家夫君身旁,带着几分诧异与了然道:“你今晚不进宫替三皇子求情了?”
裴述双手负于身后,戏谑地道:“梵音的男人,当然是梵音自己去救。”
裴夫人默然。
她家夫君这是不打算帮三皇子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上次宫变的时候,他家夫君其实就没把三皇子的生死放在眼里。
当时若不是考虑着闺女中意三皇子,只怕夫君会故意更迟进宫,好让那群叛军把三皇子和皇帝等人杀光。
可是……
“梵音心悦三皇子,今晚还直接杀去三皇子府了。”裴夫人忧心忡忡地道,“你这个当爹的若是不出手,梵音处境多危险呀。”
“放心,内卫可不敢动我裴述的‘儿子’。”裴述哂笑道,“再则,梵音喜欢的也不是只有三皇子一人,不必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
裴夫人脸色微变,谨慎地问道:“你这是看上哪位女婿了?”如此干净利落地舍弃了三皇子,显然是找到更满意的女婿人选了。
裴述推门进了卧房,皮里阳秋地笑道:“萧家世子不错,可以多加观察。”
裴夫人一听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人,心里不免有点小得意。
这下子,她感到很放心。
就算三皇子今晚被内卫杀死了,闺女也不至于过于伤心,反正身边萧君集呢。
如若不是顾忌着闺女的喜好,就裴家本身的选择来说,自然是三皇子死了更好。
如此一来,霍家一个成年皇子都没有了,将来必定是在两个稚童皇子里选一个继承皇位——这多方便她夫君操控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黑夜中,一辆贵而不奢的马车快速抵达了皇宫。
此时已是深夜,宫门已经落了锁。
但内卫有入宫特权,直接叫开了宫门。
一行人从北门而入,很快便到了老皇帝如今安寝的地方——白莲宫。
老皇帝今晚得知自己被人绿了,气得根本睡不着,如今听到裴家三郎竟然深夜闯宫门,顿时怒气更盛,当即厉声道:“让他进来!”
顾长泽面色微哂,暗道裴三郎可真是找死,什么时候来找陛下不好,偏偏要挑陛下心情最不好的时候来。
裴仪拉着霍渊快速进了寝殿。
两人自然只能在外殿候着。
老皇帝大踏流星地从内殿走入外殿,结果一见霍渊竟然也在,顿时脸色黑如墨炭。
他抓起手边的一个杯盏就狠狠扔了过去,厉声大骂道:“逆子!”
裴仪瞳孔骤然一缩,立马拉着霍渊闪身躲开了。
那茶杯堪堪擦着霍渊的鼻子而过,飞到门口的位置才落到了地上,啪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老皇帝怒气更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遥遥指着霍渊大骂道:“逆子,你还敢躲!”
霍渊其实并没打算要躲,若不是裴仪拉他一把,自己脸上怕是已经见血开花了。
他虽然一直表面上说不在意这个父皇,但内心里却一直渴望着父皇能够认可他。
可如今看着父皇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他问责,霍渊一颗心就像被抛进了冰窖似的,冷得可怕。
他发觉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他早就该清醒了,可偏偏还愚蠢地对这样一个父亲抱有幻想。
霍渊想起今夜内卫对他的轻蔑与凶残,胸腔里悲愤之情翻涌,搅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他一向都不介意在老皇帝面前扮演一个唯唯诺诺的无能皇子,如今却忍无可忍地出声怼道:“‘逆子’二字,儿臣实不敢当!敢问儿臣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竟是能让父皇连夜命内卫进府绞杀!”
“绞杀”这两字说出口,霍渊只觉得字字泣血,声声都在和这个所谓的父皇决裂。
然而,老皇帝丝毫没有感受到儿子语气中的绝望之意,或许感受到了也不在意。
他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一张老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就跟醉了酒似的。
一脚踹翻身前的几案,他大踏流星地朝霍渊走来,盛怒道:“你还有脸问朕?!你自己干了什么事情还不清楚吗?!孽障!”
最后一个字说完,老皇帝刚好走到了霍渊跟前,抬起手来就一巴掌扇了过去。
但是,就在这一巴掌即将落到霍渊脸上时,老皇帝的手腕却被一只素手牢牢控住了。
霍渊愣怔,瞪圆眼睛看着这只突然停在自己眼前的枯槁老手,视线不由得落在了握着这只老手手腕的那只纤纤素手上,继而目光顺着这只素手落在了裴仪脸上。
从裴仪顶着内卫的威胁强行护他入宫,再到如今裴仪为了他接连挡下皇帝的责罚,霍渊心里震惊了一次又一次,也动容了一次又一次。
内卫凶恶狠辣,京中无人敢惹。
可裴仪为了他,敢和内卫硬抗。
一国之君盛怒之中无人敢惹。
可裴仪为了他,却敢阻拦帝王。
霍渊喉间蓦然有了酸意,整个人因为情绪过于汹涌而愣在原地,以至于片刻之间没有什么反应。
老皇帝也震惊莫名。
竟然敢阻拦他!
他要教训他自己儿子,竟然有人敢阻拦他!
老皇帝怒瞪着握住自己手腕的裴家三郎,雷霆震怒道:“放肆!!”
裴仪顺势往前微微一推,直接把老皇帝推得后退了小半步。
她上前挡在霍渊身边,正义凛然地道:“微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不问缘由便要治殿下的罪,微臣不得不阻拦。若是陛下因此要治微臣的罪,微臣就算现在撞死在大殿之上也要换陛下一个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