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了云荒,冷月从慕士塔格背后升起,渐至中天。
月影与白塔的投影在水面上重叠。
各部就位,准备出发。白璎手握缰绳,在天马背上抬头看着头顶的月影,发出了一声低喝。随从出发的冥灵军团发出齐齐的呼应,纷纷翻身上马。
太子妃。一袭红衣飘出,来到她的马前,抬起头仿佛想要说什么。
赤王?白璎略微有些诧异,此次赤之一部留守无色城,赤王不必出来了。
属下知道。只是红鸢点了点头,眼神犹疑,欲言又止。
怎么?白璎敏锐地觉察出赤王有些不对,然而千军待发,对方吞吞吐吐,她也没有时间继续仔细询问。
等回来再说如何?她勒转马头,对红鸢微一点头,便绝尘而去。一声令下,影影绰绰地、无数冥灵战士如同风一样的随之而去,整个无色城旋即成空。
赤王站在原地,望着白衣女子腾空而上的声音,将紧握的手松开,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还是等太子妃回来再说吧,此刻若说了,只是白白扰乱她的心思而已。她沉吟许久,直到那些人马都已经去得看不见踪影,才转过头,悄然离开了无色城。
明月在头顶荡漾,流光宛转,清丽如雪。
赤王在空茫的无色城里看着水上影子一样的人世,不由有些痴了。隔了万丈的水面,世上的一切都仿佛浮光掠影般捉摸不定世上的种种变迁,其实也就像浮云在水面上投下的影子那样变幻无定吧?
忽然间,百年来的每一个细节都浮出了记忆,死去多年的赤王站在水底,月光从头顶射落,清冷的辉光穿透了她空无的身体。在这样的光与影中,她张了张口,一首多年来从未再唱过的歌,就这样低低从唇中吐出
纵然是七海连天
也会干涸枯竭,
纵然是云荒万里
也会分崩离析.。
这世间的种种生离死别
来了又去,
有如潮汐.。
可是,所爱的人啊
如果我曾真的爱过你
那我就永远不会忘记。
但,请你原谅
我还是得不动声色地继续走下去。
红鸢。一曲未毕,便听到有人低唤她的名字回过头来,看到的却是丰神如玉的鲛人医者。海皇的巫医不知为何离开了复**大营,来到了无色城外。歌声还在水底回荡,他静静凝望着她,仿佛是在凝望着许多年前那个美丽的赤族公主。
治修。她轻轻答应,伸过手去,和他悄然相扣。
他右手虚握成拳,让冥灵女子的手在自己掌心保持着宛若真实的形态,眼里各种复杂的情感如同潮水般涨落不定。是的,百年前各奔前途后,他们都不动声色地继续走了下去,为了各自的信念和族人战斗,一路谁都不曾回头。
但是,却没有想过、那样长的道路之后,他们居然还能在这一刻再度相逢。
冷月的辉光照射到水底,清冷的光芒中,冥灵女子静静依偎在鲛人医者的怀里,两人的身体都是冰冷的,然而却有热情仿佛地底的火一般燃起。赤王埋首于初恋情人的怀里,没人看得见有无形无质的泪水、接二连三的滚落面颊。
许久许久,各自无言。
红鸢,你告诉太子妃了么?终于是治修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红鸢微微一震,轻微地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太子妃今晚要带兵前去叶城,将皇太子殿下的最后一个封印迎回无色城海皇病重垂危,这样的消息若让她得知必然会心神大乱。我想还不如等她归来,再找个机会宛转告知。
治修却是苦笑了一声:算了,如今不说也罢了。海皇已经走了。
走了?红鸢大吃一惊,显然是以为不祥之寓意。
不,是真的走了。离开了。治修喃喃,抬头看着极远的方向,眼神莫测,我来告诉你的,也就是这个还是不要再和太子妃说海皇的病情了因为今日傍晚,他已经和女祭离开了大营,去了哀塔。
哀塔?红鸢诧异地抬头,就是你们一族的圣地么?
是啊怒海之上,号称转生之塔的哀塔。治修仿佛也在回忆着什么,喃喃。
不,那不仅是鲛人的圣地,也是上古云浮人的圣地传说中,每一个云浮翼族在未成年之前,都会在仪式中被祭司抬上塔顶扔下。在急速的坠落中,让凛冽的天风和心底的恐惧吹开翼族少年背后的双翅,能在落地之前展翅飞起的、都成了真正的云浮人。而那些无法完成展翅过程的,就这样活活地摔死在了海面上。
所以,这座见证过上古无数翼族第二次诞生过程的黑塔,就被称为了转生之塔。而在云浮人离开云荒大陆后,哀塔却延续了下来,成了海国鲛人的祭天场所,由女祭终身在塔内供奉着龙神。
海天之战后,哀塔不是已经荒废了么?红鸢不解,你不是说海皇的身体已经极其衰弱么?这个时候,他还去那里做什么?
不知道。治修的眼神空茫起来,神色复杂地低语,红鸢,我有一种预感我觉得海皇不会再回来了。或者说、回来的,也不会是原来的海皇。
什么?红鸢一震,霍地抬头看着他,海皇会死?
天人尚有五衰,海皇又怎能永生不死?治修摇了摇头,叹息,何况这一次白塔顶上和破坏神一轮交手后,海皇的伤势非同小可,甚至连为自己愈合伤口都作不到,眼见得也只是拖延时日罢了以他的性格,又怎能容忍自己在病榻上奄奄待毙?
红鸢愕然:海皇到底受了什么样的伤?你能诊断么?
治修的双手绞在一起,眼神激烈变化,最终摇了摇头:不能。太复杂了这是内外并发的可怕伤势,外部似乎是破坏神的力量造成,而内部内部,我也不清楚。
他顿了顿:但是,海皇称身体内的那种黑暗力量为阿诺。
红鸢渐渐也觉得不安:连你救不了他?你是海国最好的医生啊!
嗯治修缓缓地摇头,这样的伤,已非针药力所能及所以溟火女祭才会带他去往哀塔。
那他去了那里,又准备做什么?红鸢蹙眉。
治修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前方战况吃紧,龙神远赴东泽率领族人战斗,长老们和碧事先都毫不知情。海皇离开得很突然,只有溟火女祭跟着他。
真是任性的海皇红鸢摇头。
海皇一贯性格孤僻、独来独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为了寻求其他解救族人的方法;或许是为了去某处求得灵药;或许,他只是不愿意让人看到他如今的模样治修苦笑,我在他的掌心曾经看到过一个奇特的金色五芒星符号。但奇怪的是,仅仅过了一天,再去诊脉的时候,发现掌心那个痕迹已经被擦去了。
怎么?红鸢诧异。
治修摇了摇头:不怎么。只是觉得那个东西,仿佛是某个奇特术法的象征。我怀疑海皇那样重的伤势的起因、是因为这个。
是么?与五芒星相关的术法有很多。红鸢沉吟,正位的还是逆位的?
治修努力回忆了一下,确定地道:逆位。周围有一圈向着中心流动的万字花纹。
万字花纹红鸢长久地沉吟,最终却只是摇头,术法方面的造诣,我远不及皇太子殿下和大司命,等回去请教他们吧。
嗯。治修轻叹,反正,也都已经走了,问又有何用。
就算走了,也未必不能重逢。红鸢轻叹,想起同为贵族之女的太子妃一生的种种际遇,不由心下黯然。
是,就如你我虽暌违百年,阴阳相隔,却也终究还有重逢的一日。治修将她揽在怀里,轻抚她虚无的红色秀发。虽是外面战火连绵,久别重逢的两人暂时放下了一切过往,就在这水底静静依偎,仿佛所有的时光都已经在身边停止了。
然而,一声巨大的裂响忽然把这一刻的静谧彻底打碎!
这是什么!红鸢抬起头,忽然指着头顶忽然间变色的夜空,脸色大变,这这是什么?月亮呢?月亮没了!这是什么东西!
一道巨大的黑色影子,正在慢慢地横亘过他们头顶的水面,仿佛一片可以遮蔽天空的乌云。水上传来低沉的鸣动,仿佛云荒大地上正有什么东西在暗夜里起飞,扶摇而上,震动天地。
迦搂罗!治修的脸瞬间全无血色,喃喃,是迦搂罗出动了!
冷月下的迦搂罗,仿佛一只可以吞食天下的巨鸟,在瞬间脱离了白塔顶端,振翅飞起,迎向了北方前来的冥灵军团。
它一动、那些从帝都地面升起、逐渐向舱底收拢的红线瞬间断裂。
主人,内丹炼制还只有九成,在驱动迦搂罗的刹那,金座上的潇发出了声音,语气带着犹豫,现在就出发迎敌,是不是太
潇,来不及了,然而黑暗的舱室内,那双金色的眼眸却是直直盯着北方的尽头,看向那里悄无声息飘来的一片灰白色云层,空桑人已经来了潇,这将是你第一次真正作战。调适机器,进入全面的战斗状态!
是。潇的声音微微颤抖。
迦搂罗金翅鸟随即发出了一阵奇异的鸣动,金色的外壳瞬间颤栗,金色的波光一掠而过,仿佛有极大的力量无声无息地开启了。
那片从北方九嶷腾起的云雾迅速弥漫过来,灰白的一片,其中隐隐浮现出无数没有面目的冥灵战士。似乎也想尽量不打草惊蛇,那一支死去的军队在离开无色城后迅速掠低,在为首的白衣女子带领下,如风一样的贴着水面席卷而来,悄无声息。
整个帝都的军队,居然无人发觉。
右舷拦截出发!云焕低喝一声,金翅鸟化成一道闪电,在冷月下迅速地掠出没有人能形容它的速度,只是一个眨眼,它便从帝都上空消失,然后紧接着出现在百丈外的镜湖上,贴着水面迅速地迎上来袭军队。
如果说空桑冥灵军团的最大优势在于魂魄移动的轻灵和无所拘束,那么显然眼前这个庞大的机械,也完全突破了实体的力量限制规则,将速度提高到了惊人的、接近虚无灵体活动的极限!
迦搂罗!看到金色的闪电滚滚逼近,白璎脱口低呼了一声,却并不慌乱出发之前他们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能避开沧流帝国的耳目,悄然抵达叶城接走真岚固然好,如果一旦惊动了敌人,那便也只能迅速应战。
但是,却没有料到多日来一直沉默的迦搂罗会如此迅速地发现了他们如此及时、仿佛是长久以来就盯着无色城的一举一动一样!
蓝夏,你带领他们去叶城接殿下!金色的光芒映照得冥灵如同虚无,白璎在隆隆巨响里回头,对身边同僚迅速下令,我来阻拦它!
可是,太子妃蓝夏看到了对方骇人的声势,微一迟疑。
走!白璎厉叱,反手拔出了光剑,只是咔哒一转,银白色的剑芒便吞吐达十丈。她握着光剑,眼神猎猎如火,直视着逼来的可怖巨物: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是!军令如山,蓝夏无法再违抗。只是一挥手,那些漫天的冥灵战士身形便隐没再夜幕里,迅捷地转头绕开了帝都伽蓝,向着叶城继续飞奔而去。
咦?迦搂罗里,发出了诧异的声音,他们的目标不是帝都?
云焕的目光随着那些冥灵的走势,投向了远处的城市副都叶城正在炮火硝烟中,赫然成为海了岸上最耀眼的一颗明珠。那些冥灵如同一阵烟雾,在夜幕里悄然消散。
破军心里忽然一动:难道,这些空桑人如此甘冒大险去那里,是为了
主人,小心!潇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被精确控制着,巨大的迦搂罗在千钧一发之际反转,贴着水面呈螺旋形后退。整个机械发出了巨大的轰鸣,仿佛有什么割裂了外壳。
主人小心,对方很强!
金光散开之后,夜幕里一袭白衣浮动,猎猎如风。
你的对手是我,师弟。白衣的女子手执光剑,拦在迦搂罗的前方,声音冷定。浮云和冷风在她身侧掠过,新一任的女剑圣银鞍白马,长发在风中如雪飞扬,宛如神仙中人那一瞬间,迦搂罗里的人眼神微微出现了一丝变化。
空桑这一次的将领居然是白璎?
夜空中新一代女剑圣风采照人,凌厉决断中带着无限的温柔很多年以前,那个驰马仗剑行走于云荒的前代剑圣,应该也是这般风采吧?真是可惜事到如今,剑圣门下还是避免不了同门相残。
潇诧异于云焕在这一刻的沉默,但始终不敢催促,师弟?这个空桑太子妃,居然叫少将师弟?只是下意识地将周身的杀气打开,防卫着对手的忽然进攻。但是,看着不远处那个女子,脸上的表情也是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