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之事、晏倾身体之事,这对新婚夫妻便默契地掠过不提。
二人在街上走路,初时离得距离远一些,后来还是忍不住靠近了些。只是二人都已经不想和对方手碰手,这夫妻二人间的距离若远若近,就让外人看不透。
他们停在观音堂招收工匠的地方,这里人们熙熙攘攘。
坐在墙下乘凉的赖头和尚、端着碗乞讨的小乞儿、排队登记的匠工……这些人都是奔着观音堂要建的那以山为底的观音像,来帮佣干活,挣些钱财。
徐清圆和晏倾私下商量,他们不能只听李固的一面之词。若有可能,他们想见一见观音堂的堂主,多知道一些关于圣母观音的事。
甘州虽然人人都信观音堂,但却不是人人都了解圣母观音。也许这建造玉石像,正是他们接近观音堂的机会。
那招佣的年轻后生热的满头大汗,抬头时看到这对神仙眷侣一样的人物,就不耐烦地摇摇头:“二位也要来?不行。下一个!”
徐清圆和晏倾齐齐一怔。
他们怎么就被如此嫌弃?
徐清圆指着排队中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询问:“七岁小童都能帮上忙,为何我二人不行?”
后生头也不抬:“砖石掉下来,砸到二位,我们不还得赔钱?圣母观音虽然慈善,可是观音堂为了建造石像已经花了很多钱,实在没钱赔给两位了。”
徐清圆脸刷地一红,悄悄看晏倾一眼。
人家话里话外,分明是说他二人羸弱,干不了重活。可是……韦师兄明明说很容易混进去,怎么就她与晏倾这样难?
晏倾并没有因路人的嘲笑与指点而脸红,他只问:“观音堂没有我们能做的活计吗?”
徐清圆定定神,在旁补充:“我与我夫君识文断字,能写能画,简单的活计我们是做得的。”
她面薄红,为了能进入观音堂而厚脸皮恳求:“我与夫君丢了钱袋,回不了家乡,只能攒钱想法子。郎君你也看到我二人这样……求帮帮我们。”
甘州此地滞留了许多回不了家乡的人,外来的想回到大魏的南国遗民们在此地也不少,正等着朝廷的安排。他们被触及心思,便帮着晏倾二人说话——
“是呀,他小夫妻也不容易,他们也不至于连七岁孩童都比不上,不如帮一帮吧。”
“应该有其他活计吧?他们不是说自己认字吗?我们都不识字呢。”
晏倾在旁观察着徐清圆轻声细语地与人沟通,说的那年轻后生犹豫起来。很快,那后生点了头,愿意帮他们一把。
晏倾默想,观音堂在甘州的盛名果真有些缘由,若人人都如此,甘州被观音堂攻陷,并不是难事。
年轻后生介绍给二人的活计,是去画壁画。据他们说,玉石像最终的雕成,要以画为依托。他们请了甘州很多有名望的人来画画,如今还没有定下壁画用哪一幅。
才子和画工们来指点他们:“画《圣母观音与维摩诘辩经》。”
这才子参加科举五年而不中,水平如何,徐清圆二人心中已知。这位怀才不遇的才子正苦着脸和其他几个读书人吵着画作,听人介绍后,他不耐烦地让两人试笔。
管事:“到了。”
王灵若。
林雨若从头到尾,都是宰相林承对另一个人的愧疚吗?
中年男人便看晏倾。
管事脸色好看了。
在韦浮和林雨若那一方,林雨若终于见到了观音堂中真正供养的圣母观音的石像。
徐清圆抬起头,见才子和画工们仍在激烈地讨论着维摩诘应该是什么模样。她轻喃:“维摩诘,据我所知,是一位真实的菩萨。他博学多才,虔诚修行,善论佛法。佛祖派佛陀们前与论佛,无人敢应,无人敢去见维摩诘……”
领路的中年人从年轻后生那里接手这对小夫妻,边走边介绍,临了追问:“你们当真会写字,会画画?”
她跟上管事的步伐,回头看晏倾。晏倾垂着眉眼,像是一直在思考什么。
背过管事,徐清圆与他小声讨论:“圣母观音尚未弄清楚是谁,怎么又多出一个维摩诘?这人是真的存在吗?”
他们,是不是伤害了王灵若呢?
徐清圆低头向管事道歉,轻声:“我与夫君初来乍到,听过圣母观音救世的故事,十分崇拜她老人家,想成为圣母观音的信徒。我们愿意一起画壁画,可是画画需要知道多一些的讯息。不然就如此刻,谁也说不准维摩诘的形象……但是民间传说真真假假,我夫妻二人来到观音堂,也是想拜见真正的圣母观音,若是她还活着……”
徐清圆温声道谢。
如同她站在廊檐下的阴翳处,透过纸窗,看到林斯年摆在屋中的玉石观音像。
晏倾手腕一抖,笔下墨重,线画歪了一点,他不动声色地补救回来。
一旁才子看气氛不妥,忙调和道:“大家都是圣母观音的信徒,不必大动肝火。徐娘子,你这就着相了。已经成佛的人难道就不会下凡吗?观音堂岂会说谎?圣母观音见过维摩诘是真实的,你只要和我们合作,好好画出来就好了嘛……”
徐清圆看晏倾。
她脸白如雪,发带飞扬,站在明亮阳光与幽静佛堂的交界处,仰望着这尊圣母观音。
徐清圆目光闪烁,心想看来甘州的人,对圣母观音的事一知半解……这样的信徒,当真是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