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对啊!”天魔啪一拍自己额头,“我怎么就给忘了!死魔最讨厌陛下,怎么可能留着陛下传音符!以前我们聚会,都是我和烦恼魔亲自去叫她来着!”
“你看,你也知道吧。”阴魔用另一只手撑起脸颊,笑着掐了一把他脸,“而且你还打算叫她来我不负春,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打算怎么赔我?”
“……”
天魔被掐得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猛地低下头,音调里难得有了点歉疚。
“对不住,我忘了!”他大声道歉,“我居然忘了她除了陛下以外最讨厌就是你——要是你们两个真打起来,我一定帮你拦住她!”
“阿弥陀佛。”
帘外传来一道笑语,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不负春和尚,出现在画舫之上。
烦恼魔大悲和尚双手合十,颂了一句佛号。
“居然能让敖焱说出这样话,看来阁下确实把他教得不错。”
他看着阴魔,面上仍挂着素日那种神佛般微笑。
“确实,不枉我在他身上下了一番功夫。”
阴魔也笑,迎上天魔困惑目光,她抬手捏了捏他脸,笑吟吟地凑过去,在他脸上落下一个亲吻。
“我们在夸你呢,阿焱。”
“唔……”
虽然龙直觉告诉他有哪里不对,但是被阴魔这么一亲,天魔本来就不怎么好使脑子顿时晕晕乎乎,更加搞不清东南西北,他傻笑着凑过去,想要回亲一下阴魔,却被女人噙着微微笑推开了。
“好了好了,大和尚还看着呢。”她指尖暧昧地擦过他手背,“以后再说,嗯?”
看着这样笑,天魔彻底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只知道一个劲地点头,傻愣愣地从她身边退开,站到了大悲和尚身旁。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有什么事去找死魔了吗?”
离了阴魔那靡艳迷离香气,天魔脑子终于恢复了运转,他看着烦恼魔,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你有帮我给死魔带话吗?”他又探头往大悲和尚身后看,“她会来吗?”
“话,我自然是为她带到了,只不过……”
烦恼魔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天魔凑过来,一叠声地问着“她说什么”,方才挂着一如往常笑,给出了死魔答复。
“她说,没兴趣,不来。”
“啥——!”
天魔顿时像霜打茄子一样蔫了下去,满脸都写着“为什么”。他不死心地朝着大悲和尚身后来回张望,在确认了他身后真一个魔都没有,连点死魔魔息都没有,方才死了心,萎靡不振地坐在一旁椅子上,就像一只无端被人踹了一脚小狗一样颓了下去。
阴魔笑了一声,不再看那个整个人陷在椅子里面嘀嘀咕咕傻龙,自动屏蔽了他念叨,像是“为什么啊”“不应该”“陛下又不在她为什么不来这可是我邀请”……转而看向烦恼魔,眼神中藏着一丝隐秘探询。
“你去尸骨林了?”她笑得意味深长,“我还以为你不会去那儿,毕竟,那里除了‘死’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是我们,沾了她死气,想要祛除也是一件麻烦事。”
“阿弥陀佛。”烦恼魔又念了一遍佛号,“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她那么小一个孩子,独自居住在尸骨林,贫僧实在放不下心。尊上还在之时……不,尊上还未是尊上之时,我便偶尔会去看她。”
“哦?”阴魔微微拖长了尾音,“我还以为大悲和尚你是讨厌所有人,没想到,她却是例外吗?”
“赤子何辜。”大悲和尚正色道,“她在这人世,与婴孩无异。连母乳都未曾吸吮过婴儿,自然也不存在所谓人罪孽。死魔乃是啜饮着死而活下来生灵,不曾沾染过一分人世丑恶,她是‘死’本身,不存在所谓‘善恶’,亦不存在‘是非’。便是要对世人论罪,也不应当论到她头上才是。”
“说得倒是好听,不愧是曾经能与雪山寺佛子讲禅论道大法师。”阴魔展开自己红绡扇,掩住半张脸,“只是,你并不是去照顾她吧?毕竟,如你所说,她是‘死’本身,人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影响到‘死’,你若是去照顾她,与往深渊里扔金子也没有任何区别——我所认识大悲和尚,可不会做这种事。”
烦恼魔再度挂上了平日微笑,静静地听着阴魔说下去。
“你只不过是去看看,她是否长成‘人’了。”阴魔一边说,一边笑,“‘赤子何辜’——你说得没错,每个字都是你本心。只不过,能够被你原谅,也只有‘赤子’罢了。”
红绡扇上,唯有一双眼睛深深地弯了起来。
“若是你发现了她开始成长,开始沾染人世丑恶,变成一个女人——不,变成一个大人,不再是纯粹死——你就要杀了她罢。不管用什么方法,就算是拼上你性命,也一定会杀了她。像我们这种一开始就无可救药生灵倒也罢了,你唯独无法忍受,就是纯洁无垢‘死’,也堕落为与我们一样存在吧。”
“善哉,善哉。”烦恼魔合起双手,深深向阴魔一颔首,“时隔多年,仍然能聆听巫真大人妙音,实在是贫僧幸运。您风采与睿智,依然一如当年。”
“不敢当。”阴魔巫真倚靠着软枕,眯起眼来,“只是一点浅薄之见罢了。毕竟,大悲和尚你居然能够忍受‘死’拥有人形貌,原本就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这样想来,你唯一能够原谅她理由,也就只有这个了吧。”
“稚子无辜。”大悲和尚含笑回答,面上带着神佛一般悲悯。
“在她还维持着赤子无知无垢之时,无论她做什么,你都会原谅她。反之,若是她不再是‘赤子’——”
阴魔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在大悲和尚眼中读到了她未尽之语。
——那他就会杀了她。
“说来,你这次尸骨林之行,可有什么收获?”阴魔微微笑,“她改变了吗?”
“没有。”烦恼魔面上带着慈祥笑,语气温和,倒像是一个老人在说自己老来女一样,“她还什么都不懂,看到我来,还问我有没有花。”
“花?”
阴魔放下红绡扇,面上多了一丝兴味。
“你说,她问你有没有花?”
“是啊。”
烦恼魔回忆着这一次与死魔会面,年青女子站在荒芜大地之上,无数尸骨环绕着她。尸骨林中,寸草不生,甚至没有河流经过。只有干涸,龟裂大地。听不到鸟啼鸣,也不会有虫私语。
这里没有任何生灵,只有死寂静。
而死魔就在寂静死中,对他说,她想要不会凋谢花。
“她想要就算自己碰了也不会死掉花。”烦恼魔语气像是在谈论自家让人苦恼孩子,“真是孩子气,对吧?”
“孩子气……你是这么想?”
阴魔稍稍挑起眉来,但在迎上烦恼魔视线之时,她又笑了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摇了摇头。
“你说对。”她忍着笑说,“这真是一个……非常孩子气愿望。”
然而,在烦恼魔移开视线之后,阴魔用红绡扇掩住脸,无声大笑。
——才怪。
她一边笑,一边想,男人就是不懂女人。
太蠢了。
简直愚蠢得无可救药。
她笑着想。
一个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对外界感兴趣过,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想要女孩子,突然想要花,还是自己触碰了也不会凋谢花——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将那个讯号只当作“孩子气”与“天真”来理解男人,才是真正天真得让人想笑。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毫无疑问,死魔已经开始“长大”了。
婴儿才不会想要什么“不会凋谢花”。
只有女人才会想要。
死魔,正在渐渐变成女人。
多么好笑,好笑到她无论如何都会忍耐住不要笑出来,不要让烦恼魔发现。
阴魔怀着一种近乎怜爱心情,带着微微笑,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她要守望这场蜕变。
正所谓——破茧成蝶。
婴孩也好,稚子也罢,终将长大成人。
她不会让任何人来破坏,就算是烦恼魔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