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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1-7册)出版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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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强者阿良(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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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集薪点头:“对!”

大骊皇帝收回视线,笑道:“万一真被你小子乌鸦嘴说中了,那也无所谓。”

宋集薪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对于父亲的话,他一点也不当真。他如今踏上修行之路,身边两位前辈本就是当世最顶尖的练气士,自己也顺风顺水得到了白玉京的莫大机缘,所以愈发清楚一位十三境的练气士对于一国一宗的巨大威慑力。

大骊皇帝视线柔和,凝视着少年,轻声道:“我大骊王朝,历代皇帝,正是靠着这个万一,才能从昔年卢氏王朝的附庸小国一步步走到今天,吞并了卢氏王朝不说,马上就要以举国之力攻伐大隋,胜算极大。再接下去,没有了后顾之忧,就会真正南下,而且前期注定会是势如破竹的大好局面。所以我对于‘万一’这个说法从不反感,我甚至一直告诉自己,真正有资格在后世史书上被誉为雄才伟略的帝王,就是能够将那些有利于敌方的万一一个一个打破碾碎。至少至少,也要能够承受这种万一。”他神色从容,“宋睦,这才是一方雄主,一国之君,该有的气度。”最后又笑,“这些道理,宋煜章应该早点教给你的,只不过他不敢罢了。”

宋集薪脸色阴沉。大骊皇帝不理会他的那点小心结,抬头望向天空:“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真想知道天上那座真正的白玉京到底是怎么个巍峨法。”

他弯曲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宋集薪的脑袋,宋集薪躲避不及,有些愤懑。

大骊皇帝快意而笑,毫不忌讳还有两个外人在场,直截了当说道:“你娘亲看好你弟弟,不过我更看好你。虎毒尚且不食子,真是最毒妇人心。”他有些伤感,自言自语,“恶紫夺朱。”随即又展颜一笑,“那位齐先生,是我有愧,是大骊对不住他。可你是他的弟子,就很好。”

宋集薪憋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题外话:“你身为大骊皇帝,为何不自称寡人?”

大骊皇帝轻轻将手掌放在少年肩头:“大骊被视为蛮夷之地近千年,我就是希望以此自省,让自己不要忘记这份奇耻大辱!”

宋集薪愣了愣。

大骊皇帝收回手,忍俊不禁:“骗你的,我只是嫌弃‘寡人’这个说法不吉利。”

陆先生骤然出声:“来了!”

大骊皇帝问道:“面对围剿,不是逃跑,而是杀向我们这里?”

陆先生心神剧震,瞪大眼睛望向窗外南方,颤声道:“十境,十一境,十二境!已经是十二境巅峰了!”

大骊皇帝神色平静,吩咐宋集薪:“宋睦,该你出手了。”

宋集薪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南方站定,双手掐诀,咬牙道:“我宋睦,奉大骊皇帝敕令,命你们十二位坐镇山河气运的正神,接剑!”

大骊京城风起云涌,这栋高楼瞬间剑气冲天。

一楼一剑率先破空而去,电光乍起,大骊京城内,无数人惊骇举头望向那条悬挂头顶的电光。片刻之后是二楼、三楼飞剑,一直到第十二剑。

其中半数飞剑并非直直南下拒敌,而是选择绕路向其余三个方向。而且飞剑离开高楼之时就已变得无比巨大,离开京城之后更是再度暴涨。哪怕是那柄在楼内小如柳叶的小巧飞剑,在远离大骊京城百里之后,也变成了一把长达十数丈的巨大飞剑。

以这栋仿造天上白玉京的十二层高楼作为起始之地,四面八方皆有神灵听从敕令,露出一尊尊威严法身。其中在最南边的大骊南岳之巅,一尊高达百丈的金身正神屹立于山顶,高高举起手臂,高声大喝道:“南岳奉旨领剑!”

大骊版图各地,其余十一尊显露出巨大法相的山河正神纷纷接住离开高楼的飞剑,然后踏空而行,凌空一步就是数十里之遥。

无一例外,矛头直指那道从南往北破空飞掠的长虹。

那尊南岳正神的金身法相率先迎敌。砰然巨响后,法相与飞剑一并支离破碎。

京城内,白玉京顶楼传来一声惊叹,充满疑惑,以及无奈。

陆先生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宋集薪嘴角渗出血丝,大骊皇帝眉头紧皱。

唯独稚圭趴在窗台上,没心没肺地四处张望。

第二尊金身神祇如出一辙,轰然炸碎。

每隔一段时间,就传出一声响彻大骊疆域的雷响。

宋集薪已是七窍流血的惨淡光景,面容狰狞,但仍在强自坚定心神不动摇。

当远处第六声响起时,顶楼的栾长野苦笑道:“怕了你了。老夫给你让路还不成吗?”其余六尊原本从北到南一线排开的金身法相开始各自左右偏移,让出正中间的那条道路。

似乎觉得有些意犹未尽,那抹白虹微微凝滞些许,不过很快打消了找那些神祇麻烦的念头,继续笔直向前。

最终,这道身影一头撞入大骊京城,落在那座隐藏有白玉京的高台下方。

宋长镜的额头上早已渗出汗水,但仍然站在从天而降的男人之前,拦住去路。不过他很快又露出笑容,只觉得若是能与此人酣畅一战,虽死无憾,不枉此生!

广场上,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站在那里,滑稽的是,此人小腿上还绑着便于行走山路的缠脚,手里拎着把破碎的绿色竹刀。这汉子转头看了眼京城城头,有些纳闷地“咦”了一声,这才转头望向那个十境武夫,微微点头,流露出一点赞许之意,最后抬起视线,望向暗藏玄机的高台之顶。

他丢了那把竹刀,轻轻一跺脚,高楼白玉京顿时被迫显现出真容。

他拔出腰间另外一把狭刀祥符,随意抬臂举起,刀尖指向高楼,高声道:“里头五个,哪个是大骊皇帝?我赶时间,赶紧自己出来磕头认错!我数十声,十!一!”

直接从十跳到一,阿良对着那座高台和高楼猛然间一刀劈下。

两者之间出现了一条极其细微的金色丝线,如一线潮向前迅猛推进。

宋长镜不退反进,大步向前,气势瞬间攀升到武道之巅,怒喝一声,双臂交错格挡在身前。脚底地面被他重重踩踏之后,崩裂出一张巨大的蛛网。

于生死之间砥砺武道,这绝不是一句空话。宋长镜当初以大骊皇子身份毅然投身军伍,戎马生涯二十余年,大大小小的胜仗败仗、苦战死战不计其数,最终能够从整个东宝瓶洲的武夫当中脱颖而出,就是这一次迎难而上的底气。

那条金线触及宋长镜的胳膊,所着白袍的袖子瞬间被划破,如铁线切割白嫩豆腐一般轻而易举。要知道,宋长镜身上这一袭袍子可是大骊仙家首屈一指的道家法宝,名为“流水袍”,曾是一位上五境陆地神仙的珍贵遗物,号称能够抵挡住上五境修士之下的所有术法神通,可是对上那条罡气凝聚成实质的金色丝线后,竟是如此脆弱不堪。

虽然没了外物的倚仗,可宋长镜仍是执意不退。他想要试一试,自己这副传说中可以媲美金身罗汉的武夫体魄,到底能不能挡得住这一记货真价实的神仙刀。

答案很快就水落石出——能,但只能支撑一眨眼的工夫。

宋长镜仍是不愿就此退去,一声怒喝,满脸焕发出异样的金色光彩,体内气机流转,从之前的洪水滚滚气势汹涌,变成了一瞬间水面冰冻的大千气象。

宋长镜的修长身形连退数丈,双臂皮肉已经被割出一条细小的沟壑,却不见丝毫鲜血。与此同时,那条势不可当的金色丝线即将刻入他的骨头。

“让开!”

一尊高达数丈、身披青甲的道家符箓将宋长镜撞飞出去数步。

铭刻有无数道家金字符箓云纹的符甲武将浑身宝光流转,双手死死攥紧那根与它雄壮身躯不成正比的金色丝线。

一退再退。最终这尊道家大宗精心造就的山字诀符将整个身躯被一切为二,只是略显暗淡几分的金色丝线依旧向高楼白玉京推进。

符将被分尸之后轰然倒塌,但是它身后又出现了一个身穿朴素麻衣的老人。老人伸出一只手掌,挡在那一线之前。

他一身迟暮腐朽之气,却分明面若稚童,给人的感觉古怪至极。老人满脸苦笑,以别洲雅言沙哑问道:“阿良,能否就此收手?”

阿良皱眉道:“栾长野?你不是因为争夺巨子候补之位失败,被流放到北边去了吗?”

栾长野一边抵挡住那条金色丝线,手心已经渗出血丝,一边无奈道:“一言难尽。”

阿良恍然道:“我就奇怪东宝瓶洲怎么有人能建造出这么一个拙劣的小号白玉京,原来是你啊。”

栾长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曾向齐先生请教过建造此楼的问题。”

阿良斜瞥了蠢蠢欲动的宋长镜一眼,后者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选择放弃再战的念头。

阿良望向栾长野这个墨家的熟人,手腕轻抖,手中狭刀祥符微微摇晃,显得尤为慵懒轻敌。事实上,先前一刀劈下之后,他若是执意痛打落水狗,宋长镜会死,栾长野挡不住,这座白玉京注定要倒塌,大骊国势至少会后退四五十年。也就是说,齐静春当年建造山崖书院为大骊国运带来的裨益,阿良会全部收回来,无非是再加一刀劈砍的事情而已。诸子百家当中,墨家势力不小,分为三支脉,其中一支几乎全是游走四方的豪侠,多是练气士当中的剑修,而阿良多年游荡江湖,是一个名震数个大洲的游侠。准确说来,阿良与这个栾长野有过一面之缘,但跟此人不熟,而曾经距离墨家巨子只差两步的栾长野,对阿良那是真正钦佩敬畏的。

可是栾长野这句跟齐静春有关的话让阿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再次提起祥符,刀尖指向那个被墨家除名的老人,笑道:“齐静春人都死了,还能拿来当你们大骊和这栋白玉京的护身符?你栾长野啥时候脸皮比我阿良还厚了?”

栾长野的脸庞泛起一丝促狭笑意,使劲摇头道:“跟阿良前辈没法比。齐先生说起阿良前辈,也是阿良前辈您此时的表情。”

前边那句话,阿良将信将疑。后边这句,阿良相信。他仰头看了眼天空,缓缓收起祥符,瞪了栾长野一眼:“别以为你这缓兵之计我看不穿。”

当阿良收起祥符之后,大骊皇帝才在陆先生的护送下出现在栾长野身旁,宋集薪也紧随其后。

大骊皇帝想要上前,被陆先生一把抓住袖子,轻声道:“不可唐突。”

大骊皇帝笑着摇摇头,挣脱开陆先生的手掌,继续向前,走出十数步,抱拳道:“大骊宋正醇,见过阿良前辈。”

阿良眯起眼,猛然间握住刀柄。

一瞬间,所有人都心生绝望。宋正醇更是笑着闭上眼睛,坦然赴死。

阿良身后有人苦苦哀求道:“阿良!不可以杀他!”

阿良没有转身,怒意更甚:“你这个不争气的王八蛋玩意儿!从小就喜欢跟齐静春争这争那,争不过就争不过,有什么好丢人的,为什么要玩弄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真当我阿良会念那点旧情,不敢把你活活打死?”

阿良身后站着一个身材修长却脸颊凹陷的憔悴老人,青衫佩玉,气质极好,如同一位教化百姓的儒家圣人。

老人神色复杂,轻声道:“阿良,齐静春后半生的心血都在大骊啊。”

阿良转过头,脸色阴沉:“放你个屁!崔瀺,山崖书院都没了,你还有脸跟我说这个?”

崔瀺眼神坚定:“我说的是事实。齐静春是真的希望大骊能够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哪怕到最后只有失望。但是不管如何,阿良你不能否认,他选中的人,正是如今我们大骊龙泉的孩子!阿良,是你当年亲口说,我崔瀺可以走自己的路的。”

阿良嗤笑道:“跟你这种钻牛角尖的聪明人讲道理,我还不如去跟李槐那个小王八蛋吵架。”他松开握住刀柄的手,“老头子这一生,惊天动地的壮举多了去了,最后却不得不自囚于功德林,倒是寂天寞地的可怜下场。一生大起大落,烂泥滩里打滚的岁月都不短。可老头子给人的感觉,依旧是洁净和温和,洁净在外,温和在内。齐静春也一样,你崔瀺就不行。当年齐静春是一根筋,你崔瀺学什么都快,哪里想到最后,齐静春都能跟那些老王八打得惊天地泣鬼神,你崔瀺却沦落到不人不鬼不神不仙的下场,你咎由自取啊。我最后一次见到老头子,他说你的想法不错,但是你做得不对。他最后还说,你的字帖写得真好,《小园韭菜帖》和《天下黄花帖》真是漂亮,早知道是这么个师徒反目的光景,当初就该多跟你讨要几张。”

崔瀺眼眶通红,颤声道:“先生也觉得自己是有错的,不是全对的?”

阿良翻白眼道:“我阿良的脸皮是跟谁学的?老头子嘴上不认错,你们做学生的,蹭吃蹭喝那么多年,就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再说了,老头子的通天本事和为难之处,别人不知道,你崔瀺还不知道?算了算了,懒得跟你废话,你闭嘴,滚远点,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

崔瀺摇摇晃晃、踉踉跄跄转身离去,呜呜咽咽的古怪苦笑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倍感凄凉。

阿良再次望向天空,骂骂咧咧道:“知道了知道了,催催催,催你娘的催,你们又跟崔瀺那混小子一样姓崔!有本事下来打我啊,来啊!”

骂归骂,事要做。阿良摘下祥符,想了想,高高抛给宋长镜,话却是对宋正醇说的:“这把刀,我留下来,你们大骊替我还给一个名叫李宝瓶的小姑娘。记得对小姑娘客气一点,她是我的朋友。”

宋正醇笑着点头道:“没有问题。”

阿良自言自语道:“啧啧啧,策马饮酒佩刀别葫芦,好俊的画面,美不胜收哇。将来你们人间有眼福喽。”

宋长镜握住那柄狭刀。虽是一把刀,却是剑气满溢的骇人气象,如江海深广。

阿良犹豫了一下,没有将那绿竹刀鞘一并摘下,伸了一下懒腰,甚至还轻轻蹦跳了两下,抬头笑问道:“来来来!天上的,告诉我,是佛法远,还是道法高?到底是谁的本事更大,拳头更硬?”

天外有天,有人微微一笑,有人佛唱一声。

阿良大笑:“那就容我阿良跟你们打过再说!”

这个自诩从不知道吹牛为何事的男人,气势骤然暴涨,从之前的练气士十二境巅峰,转瞬就攀升到了十三境巅峰,整个人如一道璀璨光柱从人间拔地而起,直接破开浩然天下的天幕穹顶,最终消逝不见。

宋集薪久久不愿收回视线,最后发现站在最前边的他爹背后全是汗水。他忍不住再次抬头望去,这一刻,少年才知道原来人间有这么猛的家伙。

棋墩山之巅,之前那个腰间挂满酒壶的粗犷汉子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中。

当那道虹光从红烛镇往北而去的时候,参与这场围猎的秘密高手当中,距离最近的大骊练气士是那个在枕头驿附近酒肆喝酒的妇人——长春宫的太上长老。可惜她根本来不及出手,或者说念头刚起就放弃了,根本拦不住,也不敢拦,就这么简单。妇人那颗清澈如琉璃的道心蒙上一层灰尘,于是喝酒真正成了喝闷酒。

第一位出手阻拦阿良的人物,正是这粗犷汉子,他毅然决然撞向了那道虹光,然后便被随意一巴掌拍回原地。

魏檗叹了口气,蹲下身按住汉子的心口,帮忙护住心脉,让这个悍不畏死的可怜男人不至于被自己的紊乱气机震死。

很快,魏檗身边就出现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蹲下身给浑身浴血的下属喂下一颗通体朱红的丹药,再抓起汉子的滚烫手腕,感觉到脉象终于趋于平稳,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转头对魏檗说道:“魏檗,老刘的命是你救下的,这份救命之恩我心领了。大骊朝廷事后如何跟你计较,我没办法改变,关于神位一事,更不适合开口帮你求情,一旦开口,说不定只会让大骊皇帝反感。不管如何,我个人欠你和棋墩山一个人情。”

魏檗面无表情道:“顺手为之而已。”他缓缓站起身,才发现这个气势内敛的年轻男子虽然是被大骊视为京城看门人的顶尖剑客,腰间却不佩剑,而是将那柄相依为命的长剑随意横挂在腰后。

魏檗犹豫了一下,仍是忍不住问道:“你身在红烛镇,为何不出手阻拦刀客阿良?”

年轻男子将老刘小心翼翼地背在身上,起身后笑道:“刀客?他是剑客,是我心目中天底下最潇洒的剑客。我年少时之所以选择剑修这条道路,就是因为仰慕这个人。”

魏檗无言以对。

年轻男子本想带着下属就此离去,突然脸上有些追忆往昔的稀罕笑意,没来由有了点聊天的兴致,就站在原地,望向灯火辉煌的红烛镇,轻声道:“嗯,对于我曾经待过的那些大洲而言,你们东宝瓶洲算是个与世隔绝的小地方,有些犯忌讳的趣事说了也无所谓,我不妨跟你说件事好了。你应该知道儒教有三大学宫,此人当初为了齐静春先生一事,愤懑不平,便一人仗剑硬闯过两座,打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要知道,阿良游历各大洲的江湖,素来奉行他那句著名的口头禅,叫‘你们这里有没有能打的,我阿良只打大的和老的,不打小的和弱的’,可是那两次,阿良竟是半点也没收手,谁跟他讲道理,谁拦住他的去路,他就当场打得对方长生桥全部断裂,毫不留情。你知道有多少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君子、贤人因此而沦为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吗?只不过这两桩惨剧被最重礼数规矩的儒家视为逆鳞,谁也不敢胡乱提及罢了。”

魏檗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问道:“阿良前辈如此跋扈行事?真正的圣人呢?”

年轻男子脸上浮现出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呵呵笑道:“所以啊,最后惊动了文庙最正中三尊神像的某一位,悄然从天而降,站在了阿良身前,阿良才收手,胜负未知。反正那位大圣人隔绝出了一方天地——据说是一块棋盘,也有人说是一部书籍——作为两人捉对厮杀的战场。反正外人无从得知过程,只知道在那之后,阿良才离开学宫,跨过两座大洲,通过倒悬山,去了另外一方天下的剑气长城。倒悬山是道教圣人在浩然天下亲手布置的一块飞地,也算是儒家门生的禁地,所以很多注定会惊世骇俗的消息一样被彻底隔绝了。”

魏檗仿佛听天书一般,眼神恍惚。

武夫横行的江湖上,有句话叫“不是修行人,不知山上事”。

但是修行路上,也有一句话:已是山上人,不知天外事。

年轻男子虽然意犹未尽,还有一肚子传奇故事想说,可仍是决定作罢,只道:“你的事情我不好掺和,但是那名少女,我会让她和长春宫倾力栽培,前提是你魏檗不觉得冒犯的话。”

魏檗笑道:“我岂是那种不知好歹的蠢货,谢了。”

年轻男子松了口气,看着这位大骊礼部密档榜上有名的刺头神祇,微笑道:“那我回去跟她说一声,让她们返回大骊京城的时候,先步行走过棋墩山,之后再御空北归。”

魏檗神色复杂,叹了口气,微微低头道:“无以为报,那我只能再谢你一次了。”

年轻男子小声问道:“以前我是不信礼部档案记载的内容的,如今亲眼所见,不得不信。魏檗,你为了她,已经耽搁了证道不朽金身这么多年,如今还不愿意放下吗?”

魏檗摇头道:“既然拿得起,就没有放不下的道理。”

年轻男子摇摇头:“不懂。”

魏檗记起一事,有些为难,问道:“算是和阿良前辈订立的约定,我打算近期去一趟龙泉县的落魄山,把此处的黑蛇带过去。虽然我会按照你们大骊礼部的既定流程走,层层通报上去,但是哪怕最后不答应,我也会快去快回,麻烦你跟龙泉县县令打声招呼,行不行?”

年轻男子洒然笑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更何况这本就是你主动跟大骊缓和关系的举动,是好事,放心便是。大骊宋氏历代国主虽然一个个雄心壮志,总给人咄咄逼人之感,但真正相处下来其实还好,要不然我和栾师伯也不会留在大骊这么多年。”

魏檗突然又问道:“阿良前辈气势汹汹去往北方,是找大骊的麻烦?”

年轻男子点点头,笑意苦涩道:“麻烦得很。”

魏檗震惊道:“按照你的说法,阿良前辈在去往倒悬山之前,就已经能够让儒教前三圣之一的大佬出手,那么他这次真要出手,大骊京城会不会就此从东宝瓶洲版图上消失?”

年轻男子想了想,开门见山道:“如果换成是我,那么有望成为一洲之主的大骊王朝,说不定就要亡国了吧。”

魏檗一脸古怪表情,像是在说:所以这才是你选择不出手的真正原因吧,大骊经此一役,鼎盛国势被打回几十年甚至百年前原形,你是不是要良禽择木而栖?

年轻男子是真正心性豁达之辈,并不在意魏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摇头道:“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要知道,我不是阿良,我这辈子也做不成阿良那样的剑客。阿良的道理总是跟别人的不太一样。很奇怪,那些寻常练气士眼中的仙家豪阀一旦跟阿良起了冲突,在知晓他的身份后,往往怕得要死,以为要迎来灭顶之灾了。可是阿良几乎从不大打出手,点到即止,给了教训就走人。当然了,传说他还喜欢调戏年轻貌美的仙子,不过这件事,我一直没机会当面询问。可惜,估计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年轻男子运用修为竭尽目力望向远处,伴随着一声声巨响,一次次绚烂炸裂,身为大骊扶龙人之一的他,既叹息,身为同道中人的剑客,则又神往。

他有一事没有告诉任何人。阿良在红烛镇找到过他,问了他一些问题:

大骊,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大骊?大骊皇帝,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位君王?

以及齐静春这么多年,在山崖书院,在骊珠洞天,到底做了哪些事情?

大事小事,他都想知道。

两人坐在红烛镇最寻常的酒肆里,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结果到最后,满怀激动的年轻男子光顾着回答问题了,等到阿良拍拍屁股走人,才发现自己那些个憋了无数年的小问题一个都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比如:阿良你剑术如今到底有多高了?在那座以一堵城墙抵挡下一个天下的妖族攻势的地方,你有没有刻下一个属于你阿良的字?妖族之中,到底有没有漂亮的尤物祸水,让你阿良心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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